落叶归根 (第2/3页)
洒下来整个世界都变得金黄金黄的,其他一切的事物也都像沾染了色,那就是一幅绝美的画,连空气里都是甜甜的花香。
这个改变是巨大的、是致命的!我曾在这里看阳光云彩、看冬去春来、看时间将孩子千变万化的世界铺陈开。今后不管再轮回多少个月月年年,都不会再有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了!真的只是梦了!
我跟张衣,真的失去它了!我们带着长达十几年的思念,终于回来了,它却不在了!我们永远地,把生命的最初给丢了!
为什么要回来,为了证明真的丢了?
易续,回头看一看,真的这么难!
你看,这一阵风,把张衣带得多远?也许她现在比我乐观、比我自由。她当年就比我美好。我玩泥巴她捉蝴蝶,我吃油菜花她编花环,她就像天使一样!
家:
易续,
能想到吗?这堆破败的横七竖八的水泥堆,就是我们当年的家。
这是爸爸单位的院子。这一幢三层的楼房。我家住三楼,我到现在都能画出房子的格局、家具的摆设和家里的模样。
这个村叫临江村,临江就是临长江的意思。这个院子里的楼曾经是临江村最宏伟的建筑,现在只剩下这一堆堆可怜的残留物了。
我出生时家里可算是穷困潦倒。年幼的我随着父母流迁了五六个地点——未离开集成垸。当然我没受什么苦,整天吃喝拉撒睡觉玩泥巴,能知道什么是苦?到这个家的时候,我的大脑开始建立鲜明的记忆。这里对我而言是第一个真正的家。
我曾在这搬了个凳子对着长江,一反常态不撒野不逃荒不为蹭吃蹭喝把别人家的门敲得铛铛响,傻坐一天,倔强地等我妈从长江对面的监利回来。我在这院子里种过整整一排的指甲花,挖了洞,把苗插进去,盖上土,浇点水,没几天就差点死了。张衣弄了几天,又把她们救活了。后来我家搬了,彻底搬出集成。我随着爸妈租房买房搬了好几次。我自己也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从这个国家到那个国家,十几年有过至少八九个被我称之为“家”的地方。
但这堆水泥之上,保存着我最真实最充沛的情感。
我们院子里所有的小孩都是听着“你看看人家张衣,从来不赖床!”“人家张衣怎么一考试就是满分?”“我要是有张衣那样听话漂亮又优秀的孩子……”“你也学学人家张衣……”成长的,奇怪的是我们这些小孩,跟大人一样喜欢她。
那时,有好多好多人喜欢她,她身边有好多好多的爱!
张衣,这里也是你最爱的家,对吧?
学校:
易续,
这里是临江小学,是我们以前的学校。
我的记忆依旧是鲜明的——哪里是教室、哪里是操场、哪里是升旗台、哪里是食堂、哪里长了树、哪片草丛的野花最多我通通记得!
那个美好的校园现在只剩下这些很矮很矮的从土里冒出头的破红砖了,怯怯地藏在杂草丛中,显示着大概地基的模样。怎么这么小?好像几步就能从最东边走到最西边、从最南边走到最北边!是因为当年太过年幼、没见过更大的校园还是它仅有的这些根基也被那场残酷的洪水移了位?
记得那天爸爸到学校给我办转学,说要带我去有很多汽车、高楼还有飞机的地方。放学那一路我几乎是横着蹦回的家。对,就是螃蟹那丑态,但它缺我那速度!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离开意味着什么,我以为什么都不会变,我还可以回来在沙滩上跳坑到油菜田里摘油菜花抓蝴蝶在院子里种指甲花偷别人家的枣子然后被狗追。我以为变的只是我会高昂着头跟我的同学我的小伙伴说很多汽车很多高楼还有飞机。我从小就是个虚荣的人渣!
易续,那时的我,远不知道什么是压力,什么是将来,什么是失去。直到失去家乡、失去张衣,还差点失去你。
张衣,你也听到读书声了对吧?是啊,里面有我一份呢,稀稀散散错乱无章!又突然整齐了!朗朗的童声像垂直而下的瀑布,声势浩大又清冽纯澈!这是因为呀,下课铃声响了啊!都在督促老师喊“下课!”呢!那时真好,学习是玩,玩也是玩。
成长,好疼啊!
路:
易续,
刚刚是什么飞过了我的头顶,迫使我随之抬头。于是,我认真地看到了这里的天,我家乡的天,湛蓝的天,万里无云,不是我梦境中的样子。
我的家乡,在那场洪水之后早已面目全非,这十几年我不是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没有能力回来,不过是一段车加一段船的距离。我明明知道自己对它的想念,知道自己有多爱它,失去它我有多伤心,但从来不说要马上回来看一看,跟自己也不说!
我始终逃避,好象只要不亲眼看到,就没有真的失去。我不敢正面这被现实辜负后的残垣断壁,没有勇气正视生命的最初早已失去见证可能的现实!
可是看看吧,与天相连的,还是这条公路。
这是当年这里唯一的公路,几乎穿过整个集成垸。
我多感激它还在!因为它,不管怎么走,都能知道大概身处在当年的哪个地方。我站在这里,清晰地知道长江和沙滩在身后的不远处,两旁的树林低洼处都是农田、高点的地方大概是房子、我家在左后方、学校在右前方、枣树和小狗紧挨着右后大堤。
十八年前的那场洪水、那场洪水之前的许多许多年、还有这十八年,你知道它经历了多少雨雪风霜?当人们迁移、房屋倒塌、杂草丛生,只有它坚挺地守护在这里!它的坚持,是为了偶尔回来的人能找到回家的路;它的坚持,是为了证明这片土地从未真正倒下;它的坚持,是因为它是整个集成垸的脊椎!
这不就像我们的人生吗?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亮丽光鲜不受打击?如若毁坏不能逃避破败不能幸免,我们保持了脊椎的直立,是不是更值得庆幸?
历史是一个永远的存在,我们得面对它、原谅它、接受它、爱它、才能好好地向前啊!
这里安静得只有风声,张衣,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大地在伸出她的手,抚摸着这两个逃离了十八年懦弱自私又愚蠢的女儿!她是多好的母亲,这么短暂的重逢,也在教会女儿道理!
芦苇:
易续,
这是一片芦苇地,铺天盖地!我边走边拨动身旁的芦苇杆,白色的雪花在头顶一米的半空热闹地飘成一条流水般的白幕,我从不曾见这样的美!小时侯爸妈严格禁止我往芦苇里跑,说猪怕屠宰场,人怕芦苇荡。我这只不怕屠宰场的猪,终于站进了芦苇丛中,欣赏到了芦苇荡极致的美!
我不知道有没有哪个权威机构做过统计,全世界有多少人能有幸一辈子都在自己的家乡生活。
“家”这个词在语言和语法之外,被现实赐予了多一层含义:家乡。
你不再生活在这里,你的亲人也不生活在这里,你许多年都跟它没有联系,但这里有你的根,是你生命的起源,是你魂牵的地方,是你睡梦中想回的“家”。
我爸爸以前就是芦苇场的,后来离开了集成垸也一直做芦苇生意,我其实就是芦苇养大的孩子。
爸,我回集成了,我回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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