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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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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仨 (第2/3页)

,哆哆嗦嗦地,明明是个人高马大的跟我年龄相仿的学生,却像个要饭的。就这样,我跟张衣这对在娘胎里就认识的朋友,在异乡重逢了。就这样,我,张衣,张恒礼,开启了属于我们三个人的漫长又坚固的友情,那年我们14岁。

    我爸爸帮张衣找到了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伯伯。她伯伯很久以前跟我爸爸在同一个单位,在我们出生的那年辞职下海,做生意前几年很不顺利,后来发了点财,打算把老婆孩子接到长沙来,就晚了几天,那场洪水让他成了孤家寡人。

    张衣她伯伯不想接纳她,不然张衣当年也不会被陌生人领养。张衣主动提出跟他签协议,她做所有家务,寒暑假出去打工补贴生活费,他支持读书,生活费学费统统记账,大学毕业后五年内十倍偿还。他算算也合适,再说还有老同事的眼睛盯着,多多少少顾点面子,就答应了。我爸爸找了关系,让张衣回到了她上过一个学期的那个重点高中。

    张衣不管在学习方面还是在照顾她伯伯生活起居方面都尽心尽力,她心存感激。她养父母知道她联系上自己伯伯的那天,就把她赶出了家门,准确地说,是养父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扔出了家门,她光着脚走到我家,我爸妈没让她进门直接往医院送,医生从她的脚肉里挑出好多小砂石,在我家过渡了两个多星期才被她伯伯接纳。后来张衣又两次回去想取得养父母谅解,都被甩了耳光,说养不熟,自私,忘恩负义。

    所以张衣全心全意地对她伯伯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她知道她得到的每一点一滴都太难得了。她伯伯出门忘了带钥匙让她等着她就能一夜坐到天亮地等,她伯伯对来家里做客的朋友和生意伙伴说这是家里的小保姆,她也配合地叫“张先生”。她像土里刚出来的绿芽,对每一滴水都感激不尽。

    我们16岁那年,张衣的伯伯突然被查出肝癌末期。本来天天喝酒抽烟打牌玩通宵精神比谁都好身体比谁都壮的人,一查出病,就崩溃了,两个星期不到,瘦了差不多20斤。张衣也没法去上学,在医院没日没夜地照顾着。我跟张恒礼那个周末去医院看望的时候,他伯伯已经神志不清了。张衣说他每天精神只能好上两个小时,有时候大白天有时候大晚上。他只要精神一来,就拉着同屋的病友说话,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睡觉心情怎样,他说自己的老婆儿子现在在美国,老婆特别忙,所以现在没法回来,但是儿子一放假就会回来看他了。儿子长得又高又帅,成绩还好,肯定有出息,回来就让全医院的人都好好看。送孩子去美国留学曾经是他的梦想。有两批病友受不了他,申请换了病房。刚搬出去的第二位,没申请到病房,宁愿睡在走廊上的病床上。

    那天我跟张恒礼一进屋,他伯伯就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抱住张恒礼大声呼喊:“我儿子回来啦!”

    张恒礼本来就是个不喜欢去医院的人。他小时候一调皮,他妈就吓唬他,说你再不乖旁边医院的鬼就来抓你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是鬼的时候就开始相信医院里有很多孤魂野鬼了。

    他那天是被我硬拉去的。我不喜欢医院里的那股味道,得拉一个人同苦。

    张恒礼后来讲,他觉得一个鬼突然冲过来,控制了他的身体,他动弹不得,任鬼宰割,那个鬼还瘦骨嶙峋,抱他的那一瞬骨头嘎吱直响,身上还散发着酸味儿,他余光还能看到那个鬼脖子上的皮肤就跟晒干的橘子皮一样。他当时就被,吓哭了!

    张恒礼哭的时候有一个特点,就是全心全意地哭,不管是因为愤怒,羞愧,后悔,疼痛,委屈还是别的任何原因,有的人可能会一边哭一边表达自己的感受,甚至哭的时候口才突飞猛进,但张恒礼绝不,他哭的时候,一心一意,只哭,一个字都说不出!

    于是,我们就看着张恒礼被张衣的伯伯,拉着在各个病房奔走相告,说自己的儿子回来看他了,大家都来看看啊,看自己的儿子多高多帅长了一张多有出息的脸。我本想阻止,被张衣拉住了。她知道伯伯的时间不多了,如果那样能给他一点慰藉,也挺好。

    而张恒礼,就只能任由他被人摆布了。对于张衣而言,伯伯已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她看着他那两个星期飞快地走到死亡边缘,只有幻想能让他稍稍好受一些,既然有个人能满足他的幻想,那她是求之不得的。我当时呢,青春年少,那个年纪对于生命即将逝去的同情超过一切,以致于对张恒礼,一点怜悯都没有,甚至觉得他应该主动去慰藉那个病入膏肓的人。

    等到我们都回到病房,张衣伯伯握着张恒礼的手沉沉睡去的时候,医院好多医生,护士和病人都真的以为他的儿子回来了,还是个有孝心的儿子,看到父亲生病的样子,一哭一小时不止。

    后来张恒礼每天都到医院呆上一个小时。张衣伯伯每天见到张恒礼都跟见到饿狼扑食一样,张恒礼每天都是闪着泪光离开的。他去医院也不是想做什么临终关怀,他当时喜欢班上成绩最好的女孩,那女孩每天早上跟班上成绩最好的男孩对家庭作业的答案,他在医院的那个小时是为了让张衣检查他的作业,他要保证全对,才敢第二天抢在男学霸之前先跟心仪的女孩对答案。

    那时张衣跟伯伯的相处也好了许多,她会帮他回想堂哥当年的很多趣事,所以伯伯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把她当一个小保姆来使唤了,他对她亲切了一些,他会跟她笑,会主动问她睡好了没。哪怕那段时间她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要给伯伯翻身子,擦洗,甚至端屎端尿,她也觉得特别幸福,她想,她一定要照顾好他,减轻一些他的痛苦,让他舒服一些,因为他这一生不容易,因为他对自己有恩,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最后一个亲人。

    可是她伯伯去世的前一天,做了一件事,这件事给了张衣继失去家园、变成孤儿、被养父母抛弃后的又一次重击。这件事,使得张衣性情大变,从此后即使生活比以前的要好,她也不轻易笑,不再能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了。她受的那些伤,都结成了太坚硬的痂。

    那天是周六,我早上起床就去医院找张衣了,我把刚考过的月考卷子给她看,她在医院一直坚持学习着。我到的时候,一个律师也到了,他跟我并排走进病房,差点两个人都卡门框里。

    张衣伯伯当着我们的面,要求律师,今天儿子到的时候做一份遗嘱,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儿子,怕张衣侵吞堂哥应得的遗产。律师告诉他张衣在法律上属于养父母的家庭,而且就算跟亲身父母的家庭还存在关系,侄女也不在继承的范围内,所以不用担心。可是她伯伯不肯,他要保证他儿子的每一分钱的利益都万无一失。他残忍地,不留情面地当着张衣的面说,要是遗嘱不签下来,张衣一定会吞的!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我惊呆了。等我反应过来想把张衣拉出病房的时候,她已经面如死灰了。她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眼神呆滞、脸色铁青、不哭不笑也不说一句话。她伯伯还在跟律师说,她还欠我一笔帐,我都记着,大学以后要十倍奉还的,也要让她还给我儿子,一分钱都不能少,一定要还!

    我当时很有冲动告诉他其实那个儿子是假的,你的儿子早去天上了。可是我没敢,万一我一说,他就去天上了,那我在地上还不被人骂死!

    我受到了震惊,张衣却是受到了打击,并且是双重打击。第一,那段日子她满心想的,就是珍惜照顾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少一些痛苦。那年她才16岁,照顾伯伯是她生活的全部,她对财产没有概念,她甚至没有挪出一点的时间去想伯伯去世后她该怎样活下去。16岁的孩子,她哪有那样的城府,去算计这个亲人死后该怎样吞掉遗产?她伯伯居然这样看待她,和防着她!第二,她突然被惊醒,是啊,如果伯伯死了,靠什么活下去?再去找养父母?去街边乞讨?做童工?那是不是以后都不能上学了?会饿死冻死在街头吗?才16岁,人生该怎么走下去?该靠什么走下去?

    原来有一只叫做“绝境”的怪兽,一直在她周围潜伏着,伺机出来夺走她的生活和希望,也许还会要她的命!她却从未察觉。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可是拉起来她又坐下去,我知道自己犟不过她,就由着她了,好在她伯伯没再说什么更过分的话。

    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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