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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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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第3/3页)

那是奶奶的手,她轻轻握起我的手,另一只手牵起何理的手,奶奶把我和何理的手放在一起,让我和何理紧紧的握住彼此手心,见我和何理手拉着手,奶奶笑着点点头,眼里也有了些光,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拼出个模糊不清的“好”字来。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牵起何理的手,我们牵了一个下午,像爱了好久的爱人,像我自己的左右牵着右手,像天空的两朵云彩相遇,一朵云拥有了另一朵云。我们没有心动,没有猝不及防,平淡的和我们的生活一样。

    奶奶一直都希望能喝上我和何理的喜酒,她以前常说:“你们在一起二十年了,再有几个二十年就是一辈子了。”

    很多人都说过我和何理一定会在一起的,奶奶说过,满意说过,李树说过,何情姐姐也说过,只是我和何理始终没能在我们的关系里找到爱情的情愫。

    或许是我和何理太过熟识,我们从骨子里认定谁也不会真的离开谁,我们相互了解是因为很多年的习惯怂恿,所以我们只管折腾,反正都在一个不会破坏彼此关系的安全的范围内。

    但更多时候我会觉得我和何理已经成为了彼此的束缚,我们没办法成为爱人,也没办法让对方从别人那里学会爱情。

    关于爱情,我和何理都是新人。

    那天下午,我和何理一直牵着手,牵手离开医院,牵手去餐馆,牵手回学校,我们一路无语,但我们都打心里默认了一件事:是时候为我们的关系做个决定了。

    我和何理在她寝室楼下分手,我们很自然的放开手,没有谁早一秒或晚一秒,也没有依依不舍,天空刚好有一朵云被剥离,一朵云失去了另一朵云。

    5

    学校的老食堂终究还是要拆了,谁也阻止不了。

    奶奶就坐在路口的轮椅上远远的望着,她有些不安,想站起来走近些,仅能活动的左手却让她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很挣扎,挖掘机的轰鸣掩盖了奶奶吱吱呜呜的发声,她守护半生的锅灶随之变成一堆废墟。

    奶奶用仅有力气的左手撑起整个身体,她想做些什么,却只能在满意的搀扶下摞动笨重的身体。奶奶她人艰难的立起来,一面墙却轻易的倒下,灰尘蹿上天去,在天空里消散,像一抹被抽离的孤魂,再也没了归宿。

    挖掘机很快推平了一排老房子,奶奶拽着满意胳膊的手也渐渐松下,她放任自己倒在轮椅上,像突然崩断的绳锁,掉落下来就是一摊。

    奶奶挥挥左手,示意满意推她离开,她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她也说不出来,索性不再勉强自己,说不出来就沉默,沉默是她最有力的告别。

    老屋倒了,奶奶头也不回的离去,这一刻她倒是安静了,如同一片叶子落定在土地上,结局已然注定。

    老屋没了,这世上再没有一处可以安放奶奶的余生。

    三天后,奶奶也没了。

    奶奶这大半辈子都围着一口锅灶,这是她一生的执念,锅灶没了,人也就没了。

    奶奶走的时候我、何理还有满意都在,自从老房子拆过,奶奶就处于昏迷状态,几天都没进食,她的呼吸异常平稳平和,没了似的,却突然急促起来。我们感到不对劲儿,都在一旁看着,死亡好像更近了,作为最亲近的人我们能做的是送奶奶最后一程,说最后一句,看她最后一眼。

    奶奶大喘着气,眼睛也闭的紧,看上去并不太舒服,年轻的几个娃娃却只能干着急。

    年老的老村长说:“还有谁没到吧?”

    满意:“是爸爸么?”

    村长:“不!”

    何理:“李树?”

    村长:“应该是的,满意,你去跟奶奶说说,让她放心走吧,这样太痛苦了。”

    满意跪在奶奶跟前,哭着说:“奶奶,李树他去当兵了,得保家卫国,不能回来看你了,你安心走吧。”

    说完,奶奶像听见了似的,放缓了呼吸,那呼吸渐渐微弱,渐渐微弱,几个呼吸间奶奶她嘴巴微微一张,吐出一大口气,算是断气了。

    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迷信的说法,但至少可以肯定,奶奶到死也在惦念着我们“柴火兄弟”,我们说过我们都是她的孩子。

    何理在整理奶奶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发黄的小本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搞不好比我年纪还大。

    小本子是奶奶为数不多的遗物里的一个,翻开来,能看到几个写的歪歪扭扭的名字:余满意、李树、江星域、何理,很难相信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竟然写出了我们的名字。名字后是一个个整整齐齐的圆圈,那是当年为我们砍柴火记下的斤两。

    酸梅汤凉津津、酸溜溜,古董般的老称已是锈迹斑斑,往事扑闪而现,记忆在闪光,被遗忘的都落进了黑窟窿,所以岁月斑驳,如梦如幻。

    “把小本子寄给李树吧,就他的圆圈最多。”何理说。

    满意:“好啊,他不能回来,就给他一个念想吧。”

    两个月后,新建的操场竣工,塑胶的跑道,水泥地平的球场,各种健身器材一应俱全,跑道一边还有一行标语:“每天锻炼一小时,健康工作五十年,幸福生活一辈子。”而老屋的影子已经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孩子们在操场上运动,球场上的少年大汗淋漓,镇上的居民来也会来这里跑跑步,老屋没了,老地方却热闹了起来。

    人来人往,也会有那么几个人驻足感慨:“以前这一排都是老房子呢,学校的厨房就在这里,还是柴火灶,有个做饭的老奶奶,煮的饭可香了。”

    一旁的孩子追问:“什么是柴火灶?”

    “柴火灶呀,柴火灶就是……”

    一栋老房子,一口老锅灶,一个老奶奶,小镇的人们都记得这些画面,在他们的心底,在他们的童年里,在他们要说的故事里。

    只要故事足够好,就不会轻易的被遗忘,时间一久,便成了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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