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 赌 (第3/3页)
像一只巨大的蛆一样,其触角——癌变的组织,已经紧紧缠绕并侵犯了周围的肝门部胆管、肝动脉,甚至部分门静脉壁也显得粗糙、增厚。
更令人揪心的是,肝门部及周围淋巴结肿大、融合,如同散落的、被污染的珍珠。这正是胆管癌晚期典型的“冰冻肝门”状态——结构被肿瘤和炎症反应严重粘连、固定,分离困难重重。
正常的胆囊和肝脏是漂亮的,胆囊是紫色的珠宝,肝脏是紫红色的桌布一样,漂亮而整洁。
“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赵京津低声说了一句,声音里的沉重是和明显了。影像学检查只能提供参考,真正打开腹腔,才能看清这“癌后”狰狞的面目和它造成的毁灭性破坏。
张凡没有说话,他深知,这场手术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行走。不仅要切除被肿瘤侵犯的胆囊、部分肝脏、受累的胆管,还要清扫那些可能已经转移的淋巴结。最关键的是,要小心翼翼地分离被肿瘤包裹或侵犯的血管——肝动脉和门静脉是肝脏的生命线,稍有损伤,后果不堪设想。
“精细剪刀。”张凡伸出手。巴音立刻将器械稳稳递到他手中。
手术进入了最艰难、最精细的阶段。张凡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而谨慎。他小心翼翼地用精细器械一点一点地剥离肿瘤与血管壁之间的粘连。每一次分离,都伴随着对血管壁完整性的仔细探查。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内层手术衣,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被巡回护士及时擦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术室里只剩下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吸引器吸除积血和渗液的嘶嘶声,以及监护仪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安的“嘀嘀”声。
“肝动脉……还好,只是外膜受侵,可以剥离。”张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后的放松。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门静脉……这里粘连很重。”赵京津提醒道,他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门静脉壁被肿瘤侵犯的区域。
“嗯,看到了。”张凡屏住呼吸,用最精细的显微器械,如同给一个睡着的妞脱衣服一样,在肿瘤组织和脆弱的血管壁之间寻找着那微乎其微的间隙。他的手指稳定得可怕,眼神锐利如刀。他知道,这里哪怕是一毫米的失误,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大出血。
剥离……再剥离……一点,又一点……
终于,被肿瘤侵犯的那段门静脉壁被相对完整地剥离出来,虽然血管壁看起来不再光滑,但总算保持了管腔的连续性和通畅。
“呼……”张凡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关键的一步算是暂时闯过去了。
接下来是切除。被肿瘤侵犯的胆囊、部分肝叶(肝中叶,包括IV、V、VIII段)、肝外胆管(包括肝总管和部分左右肝管汇合部)被整块切除下来。暗红色的肝脏切面渗着血,被肿瘤侵蚀的胆管断端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灰白色。
“淋巴结清扫。”张凡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助手们立刻配合,将肝门部、胰头后、腹腔干周围等区域的肿大淋巴结一一仔细清除。
手术进行到这里,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六个小时。切除病灶只是第一步,重建胆道系统同样至关重要。
“准备做胆肠吻合。”张凡说道。他们选择了最常用的Roux-en-Y吻合术式:将空肠上提,与肝内残留的胆管断端进行精密吻合,让胆汁能够重新流入肠道。
吻合是另一个考验耐心和技巧的环节。细小的胆管壁薄如纸,缝合线比头发丝还细。张凡全神贯注,在显微镜下,一针一线,力求做到严丝合缝,防止术后可怕的胆漏发生。
当最后一针缝线打结、剪断,张凡再次仔细检查了吻合口,确认没有渗漏,又查看了血管的搏动情况,确认血流通畅。
“冲洗腹腔,放置引流管。”张凡下达指令。
温热的生理盐水反复冲洗着腹腔,带走残留的血迹和组织碎屑。随后,几根引流管被放置在肝创面、吻合口附近以及盆腔最低处,以便术后观察是否有出血、胆漏或感染。
“清点器械纱布。”巴音护士长立刻执行,声音清晰而有力,“器械、纱布、缝针……数量正确!”
“好,关腹。”张凡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太费劲了,真的,这些年的手术,没有一台比这个手术费劲的。
当最后一层皮肤缝合完毕,手术宣告结束。时间定格在十小时十七分钟。
张凡脱下沾满汗水的手术衣和手套,走到一边。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手术台上尚未苏醒的老人。老人脸色苍白,呼吸在呼吸机的辅助下显得平稳。
切除下来的巨大肿瘤组织和清扫下来的淋巴结被放入病理袋。它们将被送往病理科进行最终的诊断和分期,那将是决定老人最终命运的关键报告。
手术成功了,至少在技术层面,张凡做到了极致,切除了肉眼可见的病灶,完成了高难度的重建。但张凡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对于晚期胆管癌,手术的成功仅仅是延长生命的一种可能,远非治愈。那些显微镜下可能已经播散的癌细胞,那些无法清扫干净的微小转移灶,才是真正的、无形的敌人。
“老爷子,剩下的,就看您自己的造化了……”张凡在心里默默地说。他转身,拖着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走出了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