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参场(五)-第十六章 重返(四) (第3/3页)
小伙将油门全开小艇如箭一般跑完最后的一段路程停在靠西边的客船码头边上。两旁的客船仿佛早已习惯了小伙子的这番冲撞的风格只有一个船夫将头懒懒地伸出来问道:“小徐子华莱士先生不是刚回胶澳么?你怎么又回来啦?”
“哦我这次送的是华莱士先生的几个朋友要经由大连转途去往吉林”小伙子也没隐瞒将我们的行踪告诉船夫。
“去吉林?那你可得告诉这几位爷现在火车是坐不得了这旅顺口的周围小鼻子和大鼻子已经排兵布阵马上就要开战了。这仗要是真打起来那枪子儿可不认人的”
“哦……”小伙子点头应道。
闻听此言我和洪屠户及胡老三互视了一眼深感关东形势之危急。一行人下了船挥别了小伙儿直到看着他开动汽艇消失在远处才转身回行。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关东的空气久违了一年了关东空气我刘知焉又回来了。
第十五章重返(三)
登上关东的土地我和洪胡三人均欣喜的不得了普通闯关东的要绕行半年的路程坐上德国人的小汽艇子不到一天便到达了这是多少倍的效率!在这些机器面前也难怪清政府的刀枪棍棒屡遭败绩了。
我们几人徒步在大连的宽街上直行大连由于近海气候温润的不得了海风把地面吹的连一颗土坷垃都没留。行路之间在我们身前身后不时有插着各色小旗的汽车开来开去。除此之外那些穿着蓝布短卦的黄包车夫也在不知疲倦地狂奔着加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整个大连都向外散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气氛我三人缓缓地走在街上那气质神态与大连紧张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只有偶尔经过的几位开着高叉旗袍牵着爱犬遛弯的阔太太神情慵懒与我们遥相呼应。
行了约有一个多时辰天色已微微暗眼前跃出一条繁华的商业大街许多商号正忙着往外搬出货品去赶夜市而白天那些飞扬跋扈的阔太少奶奶们此刻也卸了之前的浓妆换了一副难得素颜前来挑选杂七杂八的廉价商品。我在心中暗笑:原来在这浮华背后竟也蕴藏着一个流通的渠道供人们在暗处偷偷挑选又在明处张狂炫耀。人啊一旦与那虚浮的‘面子’挂起钩来就变得不够厚道不够可爱了。
绕过这道大街后趟道又现出两排馆子其中靠东面的门楼上点的都是来回闪耀的电灯门外的伙计们统一穿着黑色的洋服领口系着笔挺的小领结人一经过就一鞠躬显着格外地排场。而靠西面的是一排典型的中餐馆木楼酒香幌子无一不向外渗透着中餐的魅力。()我拍了拍背囊说道:“二位叔叔今天到了关东就算是孩儿给你们接风洗尘小侄别的不多银子倒还剩下不少今日还望与两位叔叔一醉方休您二位就随便点吧去哪家吃什么全听二位的吩咐”
“好!”洪屠户笑着应道“老三你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先说说咱们是去那些西洋餐厅好还是去咱自己的酒馆子好?”
“要让俺说还是去酒馆子好。西洋人做的东西又油又甜腻得让人恶心。弄几个烂土豆子往锅里一炸蘸点酸酱就叫正餐了这是给娘们和孩子打零嘴儿的玩意儿爷们是造不饱的。再说他们那酒也不叫酒什么玩意儿啊看着血不溜丢酸了吧唧的可喝起来一点儿都不过瘾还后返劲儿猛上头。自打上回跟你侄女在辽西吃过一回俺就再也不想沾了”
“嘿看不出来你胡老三还挺赶时髦知焉你的意见呢?”说到这儿洪屠户瞅了瞅我我摇头说道:“我没意见东西皆可”
“那成咱就上前面那家店里去吃麻辣火锅”洪屠户伸手往前一指我和胡老三的眼光被带到前街一个大红招牌底下那是一间不算太大的馆子招牌顶上用烫金写着“东来顺火锅”五个大字。
众人迈步走进正厅抬眼一看只见那面积竟然异常开阔: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尊持着大刀的关公泥胎雕像两旁一南一北被均分为两等份。见此情景我不禁在心里暗暗称赞风水师的造诣:这种排布方式在风水学中被称作‘慑东聚财阵’我在《龙兴风水图志》最后的附表中曾经见过其简短的介绍:原文有曰‘生意所以不兴概因夔鬼所盗也。若要破之则应置地煞于东向喝其卼卼而逃使之遗财两旁’。
这段话的意思是:生意买卖之所以做的不好很多情况都是因为由东而来的夔鬼所致夔字读kuí在民间有两种解释正史上说它是一种巨兽最先流传于黄帝与蚩尤大战的传说。《大荒东经》之中曾简短地对之记载过其原文如下:‘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据闻夔兽与天地同生而且世上只有三头第一头为黄帝所擒诛杀之后剥去外皮做成一架战鼓敲击之后五百里内的士卒均被激励最终完成了击败蚩尤的壮举商周繁盛之时有许多铜铁器上的夔纹就是佐证;第二只为秦始皇所杀由于他的功绩并不能比肩黄帝故第二只夔皮鼓在史料上鲜有记载;第三只夔兽据闻仍然躲在东海之上的流波山只是这山的踪迹现在无人能寻。
以上所言皆为正史中的夔兽。而但风水上的夔兽则是另一番面貌。《国语?鲁语》的《说文》当中曾这样记载它:“夒贪兽也一曰母猴似人。从页巳、止、夂其手足”。风水学中的夔兽也多为此貌:贪婪残暴。而夔鬼则是一种生前为盗的怨灵它头戴麻布圆帽身披麻布坎肩身后背着一口麻布制成的口袋专爱去一些生意人家偷取财气。许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怪事某块地段极其繁华过往行人川流不息周围的买卖日进斗金按照常人的预测这铁定是一块做生意的绝佳场所。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只要在这块地上修建无论是开设钱庄当铺还是饭馆店房均要蚀本无一能够幸免。缘何?夔鬼作怪也。
按照《龙兴风水图志》中的说法如果想驱除夔鬼则必须要在屋内显著位置请来一尊地煞让其面朝东方站着。夔鬼背着钱袋从正门进入之时就会被地煞吓得向东西两面奔逃袋中积攒的财气也将全部散进屋里如此往复积攒则可以‘取他家之财气聚我家之东西’使生意异常兴隆。
一念闪过之后我三人已经迈出了十几步按照以往的惯例客人进店小二早该鞠躬带路并将其引至空桌之前落座。但这家‘东来顺’的门口却异乎寻常地干净除了一两个醉得歪歪斜斜的酒鬼进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伺候客官的下人。再往前行二十多步耳边嘈杂的声响逐渐加大转过屏风之后一幕宏大的场面展现在眼前:南侧这一半大厅里五六十张八仙桌整齐地摆放在巨型的厅堂当中每张桌上都放置着一顶绛紫色的铜锅铜锅的顶上盖着半截烟囱烟囱向上延着汇聚在天棚顶上将烧炭所生的青烟排在外头。这样绝佳的设计使得偌大的一间饭厅除了有火锅沸腾的水汽轻轻拂面竟没有一点的呛人味道七八个伙计像鲤鱼一般穿梭其中忙碌地给各桌上着红黑色鱼肉。我三人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了间西洋人开设的餐馆一般站立了许久终于有位伙计现了我们的存在干完了手中的活将我们让进席内。
第十六章重返(四)
三人落座之后我不禁抬头向两旁观看:只见周围食客簇拥热气蒸腾伴着铜锅中鱼蟹一股股香气争相从四周传来吸入鼻内沉入腹中直引得肚子狂叫不止。
那伙计刚收拾完其他桌上的残羹冷炙拽下肩上的白布手巾擦了擦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本大红烫金的菜单来我忙将之传到洪屠户和胡老三的手中。他俩见我之前对船老板的儿子出手如此阔绰也知道我身上有货便也不再谦让翻开菜单将那些平时未尝吃过的全都点了一个遍。酒要的是私家酿制的小烧——到了关东酒必须得喝最烈的这是关东人的习惯和规矩。
别看这厅堂之中的伙计只有不到十位可那上菜的度却不是一般的快。不到一刻我们所要的东西全都如数上席我一看好家伙这俩老头儿还真不想着给我省钱什么就贵点什么。先看那火锅的底料()位于铜锅正中的乃是一根细小的山参我稍微端详了端详其外形大约有二三品叶的模样除此之外。在山参周围的热油中漂浮着仔虾、鱿鱼、桂圆、麻椒等等佐料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往外冒口水。
铜锅之外饭桌之上也是杯盘罗列。伙计一边上菜一边报着菜名:嫩牛羊肉自不必细说就连鹿肉、袍子肉这些山人猎户席上的东西也是一应俱全。我一见这些东西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四爷家中的情景:那间狭长的走廊、那幅不咸山的鸟瞰秘图还有那些叫不上名来的山菜至今仍历历在目。
洪屠户和胡老三倒没想太多挑起筷子就将桌上的肉菜倾倒入锅内。合上锅盖沸腾的水花沿着顶上的气孔把熟肉的香气带出来让人闻到之后内心不禁萌生一种难以忍受的冲动我咽了一口吐沫心中不禁想到孔老夫子曾经说过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以及他那句最著名的“食色性也”。
的确人活着并且支配其所有行为的动力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欲’字:综观历史庸帝覆国多为贪恋女色、保权杀忠以及劳民伤财所致他们所追求的是一个穷尽人间之力的排场欲;而奸臣佞子们则是尽其所能地讨好上层为自己的官财费尽浑身解数他们图的是一个权利欲;百姓的**相对简单他们不求其他只企盼收成能稍微好些能吃饱饭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安乐欲。如此看来普天之下莫非无欲。
以上所述皆为红尘之中的欲如若细数就连红尘之外也是欲火连天:和尚诵经是想被佛祖普度这是成仙欲;阉人进谗无非是想将以前遭受的非人痛苦施加到他人身上这是报复欲。而我最初入山抬参则是因为贪欲;后来回京为静玉寻药则是因为隐隐存在的**。
正在想着眼前的铜锅已然将肥蟹肉片煮得香气四溢直引得我食欲冲顶无法专心思考我索性拿起碗筷与洪胡两人一同加入乱局三人放开酒量直饮了一个天昏地暗。吃了约有一个时辰饭口时间已过周围桌子的食客纷纷离席。正在这时西来顺的门外进来几个穿红挂绿的人为的是一个瘦弱的干巴老头也不知道他是饿的还是有病走起路一摇三晃的;在他身后有两男两女全都上了妆每人提着一个大包袱;跟在最后的还有一个半大孩子梳着露头顶的髻腰底下还挂着一头拿纸做的小毛驴。
两名伙计见状连忙出了去将六人挡在席外。双方起初也只是轻声细语后来越说声越大竟然连我们所坐的位置都能听见。嘈杂的声响终于惊动了呆在后台的老板这个年逾五旬的老者倒是显得比伙计们更加和善将六人让进席内坐在离我们不远处的一张空桌上。
老板先开腔问道:“刚才你们说是山东大鼓班儿的那都会唱什么段子啊?”
干瘦老头忙站起深鞠一躬说道:“山东大鼓的所有曲目俺们都会唱但唱的最好的当属《包公案》、《海公案》和《西厢记》这几出”
“哦……”店老板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桌上剩下的六人惶恐地坐着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良久那老板稍稍压低了声音与干瘦老头说道:“你们会唱二人转么?”
“二人转嘛……”干瘦老头吸了口气思考了一会又继续说:“这个东西俺手下的学徒倒是演过几出也看过名家的表演只是俺们常年在山东唱大鼓对此并不是十分的精通”
店老板听罢淡淡一笑指着半大孩子身下的小毛驴说:“班主还谦虚什么?这孩子所穿的不就是二人转的行头么?”
“是二人转的行头不假不过这孩子是俺过了山海关之后在半路捡的。他本是黑河戏班子里的小半拉子随团演出时遇上了大鼻子全城戒严才跑丢的。那孩子就与俺说关外不同与关里对大鼓秦腔等等并不感兴趣二人转才是关外人的最爱。俺见他聪明乖巧便收留了他”
“没错!在关外能吸引人掏钱看戏的就只有二人转了而且还是荤腔”店老板说完嘿嘿笑了两声。
“荤腔?”干瘦老头没听明白一下楞住了。
那个半大孩子赶忙卸去了身子底下的小毛驴绕到老头旁边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那干瘦老头的脸色腾的蹿得通红怯怯地与老板行李说:“老板俺们不唱荤腔俺们……俺们不会唱荤腔”
“咳你这人咋这么死性不会可以学么。我瞅见你带的这两位姑娘长的还不错身姿也蛮丰腴要是唱得浪肯定能勾来不少的客人。反正话我是跟你说到这儿了只要你们肯唱我就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客人若听得爽了还有赏钱给你你们自己想想吧到哪还有这等好事”说完店老板抬屁股就要走。
干瘦老头见势不好忙站起拦住说道:“您说的事再容俺们想想。但今天……今天您能不能允俺们先在这儿唱一场山东大鼓?赏钱俺们不要一文全都给您只要唱完之后()您能赏俺们一顿饱饭”
“呵那当然好我也正好赏赏这两位姑娘的腔子”店老板一招手伙计从底下端上一盏茶盘置于圆桌上。那四人闻听之后便各自打开包袱将那些羯鼓、弦子、梨花简等器具如数取出。两名男子取了乐器之后从席里拉过一条长凳坐在一旁抚弄琴弦待两名女子支好了羯鼓摆正了姿势那壮怀而又稍带哀怨的乐音就从关公老爷前面那片空场传了过来我细听了一听他们唱的乃是一出《海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