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凶兽搏真龙 (第2/3页)
咳声平息,仲公公方慢声道:”回陛下,若依老奴所见呢,冲波小子,很可能就是张南巾等了几十年的人。”
“约莫六十年的安静之后,’不死者’,大概已经又转生来到我夏国土之上了…”
帝少景点点头,道:”就是说,你的看法,和文成王的想法一样。”
仲公公躬身道:”正…咳,咳咳…正是。”
帝少景淡淡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呢?”
仲公公以手扪胸,止住咳声,道:”回陛下,老奴一向以为,传说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没法证实,而要击灭那些叛道的信心,便不妨先令其得着希望。”
帝少景以手支颐,沉吟道:”但,这样一来,巨门那边,便不大容易哄着那些道众了。”
仲公公两眼微睁,道:”回陛下,老奴以为,纵教巨门统住了,那也是完颜家的太平道,而非陛下的太平道。”
这句话似是说中帝少景心事,沉吟一下后,便道:”公公说得是。”又道:”益州。”
火域遗舟顿首道:”臣在。”
帝少景道:”你退下去,寻着张大学士,告诉他拟一道密旨,发交刑部,令捕拿太平道叛党两人,设重赏。”又笑道:”那两人模样谁也没你清楚,与刑部说明白些。”见火域遗舟答应欲退,忽又道:”还有,昨天,’那人’传话过来,对你这次西北之行极不满意,你知会慕先和巫峡一下,近日之内,你们几个别再离开帝京了,那人若当真起来,朕却护不得你们。”火域遗舟答应着去了,他方又向仲公公道:”冲波小子的事情,便先这般处置,至于那个自称’鬼谷伏龙’的小子,公公又怎样看?”
听到”鬼谷伏龙”几字时,仲公公那似是早已六情不动的脸上竟也抽搐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顿了一下,方才慢慢道:”回陛下,那小子初入完颜家,老奴便已教下面调取他的一应资料,只是被完颜千军在中间阻着,不大方便,真正有用的东西,并没搞到多少。但后来看他处事,亦只上人之姿,并未怎样放在心上。”
“可,从今次的事情来看,这厮,却着实不可小觑呢…”
帝少景闭目横卧,淡淡道:”文成王一向自负心机,却被这小子所算,替他火中取炭,最后一无所获,张南巾为人谨慎小心,行事必预其废,却被他使间安排,死得不明不白,若教公公布置,可有信心么?”
仲公公鼻翼掀动一下,只道:”势者,时也。”
帝少景微微一笑,道:”朕失礼了。”
他以皇帝之身,说话自责,那是何等事情。仲公公却似全不在乎,连跪拜谢恩也无,只淡淡道:”陛下言重了。”
又道:”这几日来,老奴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自一开始,老奴便一直以为那小子只是自称的’鬼谷伏龙’,但,若果,他真得是’鬼谷伏龙’呢?”
帝少景呼吸之声忽重,却仍不睁眼,只缓缓道:”公公是说…”
仲公公面色不变,呼吸却也粗重了许多,道:”老奴以为,鬼谷门三千年来的传说,或许,真得到了实现的一天了…”
帝少景铮然开目,道:”既如此,公公以为该当如何?!”声音已急了许多。
仲公公摇摇头:”什么都没法做。”
“一出鬼谷,永难回头,老奴自九十五年前离开鬼谷之后,虽然竭尽心机,却总也没办法再找回鬼谷所在,当年如此,今日依旧如此。”
“从鬼谷那边,是什么线索也不会有的。”
帝少景微微蹙眉,道:”哦?”
仲公公道:”等罢,陛下。”
“我们还是等着看,等着看云台山上的反应罢。”
“那边的消息,自然也会传到山上,而紫薇小子如果对这事情认真的话,就绝对不会不理会他这个可能的’师弟’的。”
“便算他是真的’鬼谷伏龙’也好,若是紫薇小子认真要掂量他的话,他便没可能不露出任何破绽的将事情应付哪…”
帝少景沉思许久,终于道:”既如此,便依公公说得就是。”
又道:”那小子等了半夜,也该是召他进见的时候,公公虽然乏了,还是再撑一会罢。”
仲公公微微躬身道:”老奴遵旨。”复又慢慢移回黑暗当中,立于幄后。
帝少景伸展身躯,自龙床上缓缓站起,忽提高声音,喝道:”人来,掌灯!”声波如雷涌出,将德合殿四檐积雪凝冰震得片片碎落。
呼声未息,便见人头涌动:在德合殿外的满地冰雪中已跪候半夜的宫人们疾走而入,各司其职,不一时间,殿内已是炉火如春,宫灯高挑,两排十六支如童臂粗细的牛油大烛将殿内映得如同白昼,另有三排计九十九只的独脚油灯,都被点得旺了,置在龙床前五步的台阶上。又在两侧柱间将薄帏张起,都是些淡绿绛紫两色的薄纱,因刚刚挂上,还在轻轻摇晃,被灯光透过,折幻出许多光怪陆离的颜色与影子,衬得殿内如在梦境。
这些人都是熟极了的老宫人,手法干练,各司其职,彼此间全无说话,只是忙忙碌碌,就如一群来自异界的魅灵般,片刻间已将殿内布置完毕,也不停留,只跪下来,向着殿上叩了三个响头,便自起身,默然退下,只剩下一座灯高帏悬的德合殿,在那里默然待人。
灯光交映,终于将帝少景的样子照清。
帝少景,帝光统第三子,时年四十一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灯光下,照见他独立高阶上面,龙床之前。身披暗黄色绸袍,若神邸般俯视阶下,眼光深邃,如有所思,一口连腮络髯,黑浓粗硬,配上他那方如国字的脸庞,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派。他的身高较诸多数夏人都要高些,虽没有玄武那十尺巨躯,却也将近九尺,肩宽腰挺,身材极魁。腰间别了一管四尺方鞘,上绣滚龙锦纹,十分耀眼,却已是他身上唯一醒目的花纹。
这个人,他已用不着靠外在的锦饰来装点自己的存在了…
将转眼已又空无一人的大殿扫视一遍之后,他似是终于满意,沉声道:”宣英正觐见罢。”便听得”宣英正觐见”的喝声此起彼伏,被远远传了出去。
不一时间,便见一人自外面快步而入,直至殿中,方跪伏于地,沉声道:”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灯光下,只见他脸上那赤红色伤疤更显醒目,却不正是日前杀长夺位,豪取咸渭的英正?
十七天前,英正在英家十年一度的祭祖大典上返回,凭籍”第十龙诀”之威,杀英异人,杀英穆英华阳自立,随后,他便立刻令族中文士修表入朝,只说是英异人等急病暴卒,求继家主之位并袭其爵,原本来说,他这奏表中虽然破绽百出,根本没法自圆其说,但一直以来,各大世家内部的权力争夺皆是在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规则下自行运作,特别是近三十年来,只要世家内部已达成一致的造表上启,对分据各地的世家已渐渐失去控制的帝者极少有过驳回的先例,但,这一次,极为奇怪的,帝京却未做出任何回应,在焦急忐忑的半月等待之后,英正等来的却是一纸诏书,一纸辞意含混不清,只令他进京面圣的诏书。
随后,便是这大雪之夜,在苦侯了六个时辰之后,在几乎因焦躁和担忧而暴走时,英正才终于等到了那令他觐见的命令。可,在礼毕之后,帝少景却似是又忘了他的存在,默默平视远方,视线自英正的头上掠过,自敞开的殿门中扑出,投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他妈的…)
天子之威,难卜前程,令这一向桀傲不逊的暴兽也必须低头,必须表现出他的”尊重”和”服从”,但,在他的心中,却实在难说对这阶上帝者有多少发自内心的尊重。
…甚至,因为某些深埋内心,未曾对任何人明言过的理由,此刻的他,更想做得事情,是冲上高阶,将那看似威不可侵的帝者扑击,撕杀,充分享受让他的滚烫热血洒落在自己面上的爽快感受。而若非顾忌到黑暗当中那些自己没法判明的气息,和对传言中关于帝少景实力的种种渲染,他更可能在甫一踏入殿内时便如此发难。
此时,帝少景终于开口。却是,令英正心骇欲裂的问责!
“英正,汝可知罪!”
大惊之下,浑忘礼仪,英正急抬首,方待开口自辩时,却被帝少景如有实质的两道眼光投在脸上,那目光似有魔力,竟令他连连咽了几口口水,却硬是说不出话!
冷笑着,帝少景缓缓坐下,斜倚在龙床上面,目光斜斜,看向殿角,再不理会英正,但一言一辞,却未见半点缓和。
“英正,十七天前,你当着众多英家子弟,虐杀家主英异人,夺位自立。”
“虽然世家内部权力的更迭向来也都按照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去在律法的’范围’之外行事,但,英异人,他在被你杀死之时,却还奉有一道密旨,一道他未来及办成的密旨。”
“误朕之事,依律,可杀。”
“杀”字出口,英正身子剧震,只觉这深沉大殿上似是忽地阴森十倍,寒浸十倍,那些自殿顶高挂至地的淡绿垂缦,似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推动,全都轻轻颤抖起来。
颤抖中,自有一种非人间习见的怪异韵律暗蕴,英正虽未正视,却已觉心中如铁灌铅坠,四肢皆酸。
犹似,多年以前。
一个雪夜。
那夜,他也曾周身如缚,跪伏于地,眼睁睁,看着那女子一笑而谢,若千载含苞,却只有份吐香半夕的天外奇葩。
“但,陛下!”
本非舌辩之士,英正并不谙于折冲面争之术,更为这诡重气氛所慑,并未注意去听帝少景说话中的每个细节,连本来商定的说辞也都忘却的他,自是发现不了”可杀”与”当杀”间的细微差别。
目光闪漫,却未放过阶下五十步外的英正的每个动作,帝少景嘴边闪过一丝冷冷的笑,吁出口气,竟然连眼也闭上,口中淡淡道:”
“依律,可杀,只是。”
“只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朕本爱才之心,雅不愿见能者空涂。”
“站起来,向前走。”
“若能走朕到身前五步之内,赦尔无罪。”
顿了顿,似是感觉到英正心中的震惊与迷惑,帝少景淡淡道:”君无戏言。”
四字出口,如雷动九宵,将英正惊醒,也将他的战意与傲气唤起。
(他妈的,欺人太甚!)
竟连谢恩说话也无,英正膝下发力,一弹而起,立如拔天石峰,其势,可当天威不夺。虽未刻意发力,脚下金砖却已被震如沙粉。
昂然抬头,英正却见,帝少景仍未睁眼,仍是以手支颐,斜倚龙床之上,只低声道:”来。”
望着眼前那幽深的长殿,看着那正支颐沉思的瞑目帝者,英正,忽地感到一阵心悸。
一种一向只在自己的山林中掠食的恶狼初次走入草原,见着雄狮猛象时的心悸。
但,英正,却从不以为自已”只是”狼!
“嚎!!!”
如深夜中,浴血雄狮的孤独长嗥,发自英正口中,将长殿所悬纱帏震得鼓荡欲碎,将殿外飞檐仅存的几点系冰尽皆震至飞坠!
长嗥声中,英正,他终于踏步,踏出了他走向天下至尊的第一步!
大步流星,守着如尺量所得的一条直线,转眼间,英正已走过十步。
十步中,他脸上狂色渐消,渐转凝重,而在重衣之下,汗已如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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