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 (第3/3页)
,悠悠地飘在空气里,像长了脚一样从墙缝里钻过来,甜丝丝的,馋得人涎水直流,他一哧溜爬上了天井里的枣子树,看见仅一墙之隔的狗子妈正往灶里添柴火。他歪歪脑瓜一琢磨,计上心来,敏捷地跳下树,偷偷潜到狗子家的猪圈里,鬼头鬼脑地把猪圈的门打开了,用文化人的话说这应该叫‘调虎离山‘吧狗子妈听见猪的叫唤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出去,他瞅准时机从暗处蹿出来,抓起锅边的筷子,用力搅了好大一锭糖糊糊,贪婪地伸出舌头开始津津有味地舔起来。就在这时候,长他五岁的狗子拿着一把烂扫帚凛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哥哥快来救我哥哥快来救我‘哥哥晓斌听见喊声立马从屋里跑出来,一直追到二憨爹的鸭棚边才赶上,三个小孩子扭打起来。狗子爹是习武的,狗子从小就耳濡目染地学了些招数,平日里老是自恃得意,总想试试身手,这次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手软,哥俩哪是狗子的对手。他被狗子捏着喉咙按到地上,哥哥见势不妙慌慌地捡起一块砖头,威胁狗子说:‘如果你不放开我弟弟,我就‘狗子一怒,没等哥哥把话说完也捡了一块砖,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蛮劲上来,将砖头朝哥哥扔过去,正好砸中哥哥的头部。哥哥小小的身子一晃悠,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血汩汩地直往外涌,瞬间流了一地。狗子眼看着闯祸了,撒腿就跑。他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哥哥,以为被狗子打死了,绝望地大哭起来,嚎醒了鸭棚里睡觉的二憨爹。二憨爹闻声赶来,幸亏来得及时,不然哥哥真的要出大事了。一直到现在哥哥的右眼眉骨上还有一个印记,好险哪如果再砸偏一点就伤着眼睛了,幸好伤疤有浓浓的眉毛遮着,不然就会破相了。
好几天,他都不敢去瞧躺在床上养病的哥哥,心里感到很愧疚,毕竟那时他已经上小学三年级,再顽皮的孩子也能懂一些事了。他想帮哥哥做点什么,以表达自己的悔意,想了想,倒了一杯水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悄悄地放在床头的矮凳子上。没想到哥哥没有睡着,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正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冲他笑,这吃力的笑扯动了眉毛上的伤口,痛得紧皱眉头。他赶紧跑出去,一屁股坐在大门口的树桩边,待了好一会儿,默默地对自己说:‘哥哥,我再也不闯祸了,求你快点好起来呀。‘
可是,后来接连发生的一件事,差点送了哥哥的命。
他不喜欢过夏天,因为他老爱在外面瞎跑,天一热起来,头上和颈上就会生出许多痱子,一个个像铆足了劲似的撑得亮亮的,奇痒难耐,经常被自己黑糊糊的手抓得皮破血流又痛又痒。好不容易痱子一消退,头上就开始长疱,母亲曾带他找先生用蓖麻叶子敷过药,那时候都兴这样,可是不管用,屡屡都是等脓包烂穿了头自己好,每年这样长了痱子又长疱的车轮战似乎成了习惯,最后也都能痊愈。母亲整天为生计忙得不落腚,也无暇管他,见怪不怪,由着他自生自灭了。
那一阵,班上新来了一位语文老师,据说是从省城里来的,他现在想起来牙都恨得痒痒的,这位漂亮的女老师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厌恶。也不怪人家老师,自己在班里一贯调皮捣蛋,是那种令人头痛的‘淘气王‘,落在谁班上谁倒霉,又长了一头疙疙瘩瘩的疱,头发剃得东一撮西一撮的,像个小癞头,不惹人嫌才怪呢。
有一天,他上课的时候吃豌豆,安静的课堂上突然响起咯嘣响声,同学们忍不住捂着嘴在私底下咯咯地笑,语文老师怒了,一改往日的温柔,嘲弄挖苦道:‘疱老爷,你慢点嚼,别把头上的脓包弄穿了。‘惹得全班哄堂大笑,他当时羞愧难当。一放学,班上那些同学的兴奋劲还没完没了,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范晓龙,疱老爷范晓龙,疱老爷‘他的手里攒着拳头脸涨得通红,哥哥怕他惹事拽着他飞快地往前面跑,甩开了那群讨厌的小家伙。
跑到小河边的时候,他们累得抱着那棵歪脖子老杨树直喘气,这时,不约而同地看见了一只螃蟹,正在岸边蹒跚地爬。他那时长得矮矮墩墩的,哥哥的个子高一些,瘦瘦的,比他要灵巧,轻而易举地伸手就抓住了那只螃蟹。
于是,尝到了甜头的哥俩索性扔了书包,卷起裤管,下河摸起螃蟹。那时候生态环境还没怎么遭到破坏,动物和人类还是朋友,一个个都憨厚得不知道逃跑,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抓了十来只螃蟹。他两眼闪着绿光地说要在火上烤着吃,哥哥执意要煮着吃,两人开心地争辩着,不知不觉地朝水深的地方趟过去。谁知,他一脚踩空,‘啊‘地大喊一声,水没过头顶。哥哥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什么也顾不上跟着一头扎进水里,正扑腾着的他一把抓住了哥哥的一只胳膊,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抓住不放开,哥哥只剩下一只胳膊划水,费力费气。哥哥眼看没劲了,用力地把他拼命地往岸边推了一把,口里呛进了几大口水。
后来被人救起来的时候,他吐出水很快就没事了,可是精疲力尽的哥哥已经奄奄一息,翻着白眼,样子十分吓人,众人束手无策。狗子妈吐了两口唾沫,咬咬牙说,我就胆子大一回,出了事可别怪我呀只见她伸出粗粗的大拇指和食指,屏住呼吸,朝哥哥的腹部狠狠地掐下去,终于,命大的哥哥从口里鼻孔里回出一大摊水。哥哥没有辜负那么多双期待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咳嗽两声,像一个熟睡的人刚刚醒过来。狗子妈一喜,赶紧让人帮着把哥哥倒提起来,用手直拍他的后背,哥哥张开嘴,哗啦啦呕出大口大口的水和泥沙,一口气终是缓过来了,真是老天有眼
等母亲赶来的时候,一切都过去了,但仍是心有余悸地吓得直哆嗦。
回家后,母亲扒下裤子用竹笤把他给暴打了一顿,打得屁股上生出一道道血印子。可是那次很奇怪,他觉得打得一点也不痛,胸中交织着一阵又一阵的兴奋和悲壮之情,哥哥活过来了哥哥终于活过来了他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长得高高壮壮的,一定要有好大的力气保护哥哥。
他永远都记住了九岁夏天的这个黄昏,天边燃烧着火红的晚霞,从容流淌的通河水,大人们啧啧的长叹声他永远都记住了他是被哥哥差点拼了命才救回来的。日后无论身处何地,这段琉璃般透明的记忆总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让他一阵温馨,不觉得孤单,因为在这世上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这辈子无论为哥哥做什么都是在所不惜的。
为了妈妈,我得好好地活;为了哥哥,我更应该好好地活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走进餐馆,一桌子人还在喝酒,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的声音恨不得要把小餐馆的屋顶掀翻。他正准备进包间,从隔壁包间半掩的门里看见一桌人闹得特别起劲,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正拿着酒在灌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
姑娘打着哭腔求饶道:‘大哥,你们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叫道:‘不行,喝老子花钱就是要你来陪老子喝酒的‘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喝,你不喝就扒光了你‘
那姑娘一脸苦涩,端着酒杯送到嘴边,眼泪往酒杯里潸潸直滴。
范晓龙最看不惯大男人欺负小姑娘,怒火腾地一下直冲脑门,他一脚把门踢开,气势汹汹地嚷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就这点出息,一群爷们儿欺负一个女子,这是能耐吗?‘
‘嘿嘿,小子,有种你还挺喜欢管闲事的,她是你什么人?‘满脸横肉的家伙放下酒杯,粗言恶语地问。
‘她是我女朋友‘范晓龙没作思考大声叫道。他慢慢卷起袖子,眼露寒光一脸挑衅地像铁塔立在那儿。
几个家伙在气势上明显已经输了范晓龙一筹,他们打量着面前这个身材魁梧身板结实一脸霸气岿然不动的家伙,他浑身是胆独闯酒宴公然叫板,必定是道上有点来头的‘狠人‘,一定不是什么善类。好汉不吃眼前亏,几个人心虚气短不敢吱声。
‘滚‘范晓龙看出了他们眼神的游移,大吼一声,拳头重重地捶在桌子上,砸出一个大洞,桌上的一只啤酒滚到地上,‘砰‘的一声巨响,炸了。
几个流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一炸震慑住了,互相递了个眼色,很快站起身慌里慌张地奔逃而去。
姑娘吓呆了,愣愣地看着范晓龙,正欲开口,没想到范晓龙旁若无人地转身走了。
喝完酒,走出餐馆,范晓龙感到无所事事,嘴上叼着烟,故作闲散地向沙码头走去。
一个女孩走过来挡在他面前,说:‘大哥,刚才谢谢你呀。‘
‘你是谁呀?让开。‘范晓龙喝道。
‘大哥,我叫赵丽娜,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范晓龙仔细一看,是刚才的那个姑娘。她身材高挑,一张鹅蛋脸,妆又化得很浓,眼睫毛涂得又长又翘像个芭比娃娃,长得挺漂亮的。
‘你看我像个好人吗?‘范晓龙故意问道。
‘你心好‘赵丽娜的声音甜甜的。
‘你是拿我开心吧?‘
‘不,不是。‘赵丽娜急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想做个好人的话,趁早别跟我这种人扯在一起。‘范晓龙唬道,吹着口哨,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从眼睛的余光中,他看到赵丽娜望着自己的背影在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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