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穷途 (第3/3页)
视同不见。想当初膺飏还在太山,一心想救护自己的友人,而相关腐败的朝政、民生之凋敝则毫不关心,对于一个从未谋面的外乡人,更是顺理成章似地可随意牺牲。我因此而仇恨膺飏,本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一旦我被纳入了侠义的轨道,那么一次相饶就成为膺大侠永久的负担,他为了报答那份我其实也并不很想卖的恩情,不惜抛弃荣华富贵,甚至抛弃自己的性命,事先似乎毫无斟酌,毫不犹豫,一切纯出自然……突然想到,我的妻子是逃出城外了,然而膺飏的家人呢?获筇会放过他们么?膺飏对此却竟然绝口不提!
我难以理解这种所谓的侠义之道,一方面,这种道似乎根本是无我的,有的只是恩仇,另方面,这种道其实正是以自我为核心,一切都围绕着自己的快意而行。这是膺飏自己给自己戴上的枷锁,但他不觉其重,反而以之为乐,虽死无憾。他也会乐生惧死么?他的生死观是不是被一种更高尚或者更卑微的想法给超越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膺飏我又想到了靳贤。那也是一个我曾一度厌恶过的家伙,最终却为我而死……不,他也是为自己而死的,在膺飏是侠义,在靳贤则是忠义,这些数世积累下来的虚幻的道德限制了他们的思想,进而取走了他们的自由,甚至是生命。乐生惧死是人的通病,但这种通病却为更大的痼疾所掩盖,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也可以为了某些虚幻的东西而乐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里,我不禁转头望了一眼妻子。她似乎也正在望着我,又似乎是在望着遥不可及的某个方向,夜色逐渐低垂,我现在辨不清她究竟是谁,是苹妍,还是爰苓?
我不知道人在最胆战心惊,前途无着的时候还能睡得着,但那晚我坐在颠簸的车上,竟然就迷迷糊糊地做了一系列荒梦。等到醒来,梦中情节已经毫无记忆了,只隐约记得,似乎好几次都再证了靳贤的死亡。在梦中,他扑向石墩的速度很慢,我似乎非常清晰地看到他的头颅如何破裂,鲜血和着脑浆如何缓缓地喷溅出来。这些浑浊的液体喷得很远,似乎喷到了自己的脸上,使我在梦中惊醒,仓惶地伸手去脸上擦拭。
然而梦中并没有悲伤,也没有惊惧。目睹他人的死亡,目睹他人为了自己而死亡,我的心中却变得分外平和。靳贤求的是忠义,他求仁得仁,相信在临死前是没有什么遗憾的吧。然而我呢?我的死地又在哪里?我在死前是否会有遗憾?
我似乎并不期望前途还会发生一些什么,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更不期望自己真能东山再起。醒来以后,脑中仍然不断地闪回身边很多人的死状,包括靳贤,包括御车的谈商,甚至也包括被终让一箭射死的粥恒。
如果粥恒临死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他虽想害我,却未必真是以怨报德,其人未必无耻,更不是小人,他只是过于天真,听信了获筇的蛊惑,竟然以为只要铲除了我天下就可太平。哼,如果我被杀而换了获筇上台,或许局面可以暂时稳定下来,但天子仍然得不着权柄,而大成王朝只有每况愈下,从此更无救济的良方!
此刻我对粥恒也无怨恨,粥恒也不过是在求他自己的仁而已,并且他也求到了……
似乎身边每个人都在根据自己的理念构筑自己的人生,只要努力,他们最终总会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这种得到不是实在,而是虚幻,因为理念本就是虚幻的。实际的历史总和人们的意愿背道而驰,但在这背道而驰当中,虚幻的理念却一次又一次得到证实,得到满足。
那么,我自己人生的理念又是什么呢?对比膺飏、靳贤,甚至是粥恒,我似乎都是一个毫无思想的黄口小儿,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求者何,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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