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怀德 (第3/3页)
呆了半年有余,事务倥偬,每天拆东墙补西墙,搞得焦头烂额。我本不是一个勤勉的人,然而身处局中,看到国家体制千疮百孔,似乎随时都会倾塌,总忍不住为其担忧,忍不住要去做一点事情。然而做事真的很难,做官其实更难,这就使我对靳贤所说的那番大道理,多少有一点点感同身受。
虽然他的表情很可笑并且可厌,虽然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张狂,然而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这种道理,其实对国政了解多一点,人人都会明白,虽然他一个乡下炼气士能有这般见识,确实令人钦佩。然而重要的是,不是医者,就算明了病症为何也不知道该怎样对症施治。我很想治理好国家,就算不怕被万世唾骂,也怕自己存身的这座大厦竟然在自己还在世的时候就倾垮下来,然而我找不到治理好国家的良方。靳贤胆敢不要命地在我面前口出狂言,难道他有什么妙策吗?
我坐在车厢里愣,四周围的空气好象凝固了似的。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再看看靳贤,他还跪在车下,用非常热切的目光仰望着我。我想要和他好好交谈一番,问问他是否确有治国平天下的良策,然而似乎转换态度的时机已经错失了。按照古籍上的种种记载,明君听到臣下的死谏,总会立刻变容,或者跳下车来,或者站起身来,朝对方深深一鞠,口称:“寡人不敏,请先生教我。”然而我愣了那么长时间才玩这套把戏,也未免太过滑稽了。
又瞟了靳贤一眼,不得不承认,我实在很讨厌这个人以及他现在的态度,即便想要向他问计吧,即便最终把他留在身边参与谋划吧,也得先杀杀他的威风。于是我轻轻一摆手:“拿下了。”
当天晚上,我在驿舍里居住,叫人把靳贤押来。那家伙早就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两道眉毛更加倒挂,仿佛在哭,让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我让他在对面坐下,然后屏去众人,开口问道:“你们靳家在怀化是显族吗?”
靳贤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开篇。他回答说:“是,区区家中有田八百顷。”我点点头:“我家在云潼有田千顷,你我都是大族出身。”
顿了一下,观察一下那家伙的表情,我才继续说道:“世家大族,乃是国家的根基,根基稳固,自然国本牢不可催。然而根基若是过于庞大,枝叶反而会日趋凋零。你白天所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如果要限制世族,你我两家皆在限制之列,你这样做,不怕愧对祖先吗?”
靳贤直了直腰杆,回答说:“人先有国,然后有家,能使国本牢固,祖先在天之灵也会感到荣光,怎么会怪责呢?区区又有何惭愧呢?大人自任司徒以来,所作所为,天下人有目共睹,虽然治理不得其法,但宵衣旰食,为国操劳,区区是很敬佩的。因此那一番话冒死也要禀告大人得知。大人若果能勉从区区之言,山河带砺,垂范万世,可为一代伟人!”
想不到这家伙还会拍马屁,我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摇摇头说:“谈何容易啊,谈何容易。”“天下事都不容易,但只要切实地去做,总会有所成效,”靳贤拱手说道,“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牵一而动全身,一般人是摇撼不动的。大人位居三公,又掌兵符,天下事都在大人掌中,大人若不能为,世上更无能为之人。难道您忍心看大成两百年基业一旦崩塌,黎民百姓再回归到威末乱世中去吗?”
“就算我是金刚力士,奈何面前横的不是一块巨石,而是一座高山,”我苦笑道,“缓解兼并,给民以田,该从何入手,如何去做,才不会引更大的变乱呢?治大国如烹小鲜,身处我的位置,更不敢轻举妄动啊。”
靳贤把身体朝我的方向略探了探,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如能用区区之策,不必五年,而国家初定,比及十年,问题可以基本解决……”
我必须承认这家伙并不仅仅只会喊口号,他不止知道症结所在,还知道该怎样用药施治——虽然他其后所说的话我只听懂了六成,并且认为切实可行的只有两成。就这样,我决定把他留在身边,并且许诺说,等回京就任命他做司徒长史。然而靳贤却拒绝了,他说:“区区但愿为大人门客,不愿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