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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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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第2/3页)

不是因为他被枪声吓破了胆,“农民就是种地的,不是杀人的,我要是死了,谁给队长的儿子当爹?”王老酒说:“吃羊肉吧,快凉了。”

    王老酒一辈子没娶媳妇,却有了个现成的儿子,但队长的儿子不认这个爹,队长的儿子认为当年的那一仗如果不是王老酒耍怂使坏,就不会落个全军覆没只剩王老酒一个人的下场;不过这也与后来的宣传有关,为了宣扬“伟大战果”,县大队的秀才把这场四比三的埋伏战吹成了十九比五十的遭遇战,报告中说以黄怀德为队长的游击队十九人与鬼子的五十人外加一辆装甲车狭路相逢,游击队员以一当十,最终鬼子全军覆没,游击队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这样一来,王老酒在当地人眼里真正成了耍怂使坏的“草鸡货”,队长的儿子终于在四十岁的时候与老头儿吵翻,砸了王老酒家里的所有家当,带着老婆孩子大怒而去。

    刘新宇把碗里的最后一点酒喝完,早已语无伦次,却又异常清醒地问道:“您这辈子恨过谁吗?”

    一个是经历了杀戮的将死老人,一个是背负着人命官司的待死之人,年龄悬殊将近七十年,很明显,刘新宇信任面前的老头儿,因为除了眼神之外,王老酒无不透shè出死亡的气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可惜自己也即将走上这条路。通过老头儿的叙述,刘新宇觉得自己与他有着同样的命运——都没有结过哪怕半个钟头的婚。这样的心态其实很常见,正在走背字儿的人们往往会找个与自己经历差不多的倒霉鬼,如果恰好比对方略有优势,幸福感就油然而生。刘新宇不是这种狭隘的人,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比老头儿要幸福一些,毕竟昨天晚上他还在和某个女孩在床上缠绵,所以,他不打算打听老头儿的艳事,只想去了解老头儿是否和自己一样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心里仍然积存着无法浇灭的仇恨之火。

    王老酒闭上眼睛想了想:“人活一世,怎么能不恨人?怎么能不招人恨?”

    有人说某些敌占区的鬼子很温和,不乱杀人,王九觉得这是放屁,同村的刘麻子全家就是被鬼子挑死的,鬼子杀人不需要理由,所以王九恨鬼子。但如果按照村上的人命来算,还乡团杀得更多,而且手法更残忍,王九“退役”之后,曾经见过还乡团把黄队长的老婆烤熟吃掉,战争这头怪兽在无尽的硝烟和杀戮中喷出了毒雾,中了毒的人们残杀着同类,所以王九更恨还乡团,最终还乡团的头头被队伍上捉住绑到集上示众时,王九就大叫大跳着要求队伍上把这个人活烤了喂狗;然而这些事与王九的关系不大,折磨了王九一生的是队长和队长的儿子,队长黄怀德在战斗中的错误指令害死了两名队友和他自己,最后留给王九一个错上加错的要求,队长的儿子象条永远也焐不暖的蛇,耗尽了年轻王九和中年王九的所有心血和积蓄,并在王九走入暮年的岁数甩开了他,尤其可恨的是,这兔崽子带着老婆孩子夺门而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老东西,不要指着我给你送终,这是你欠我们黄家的!

    “以前我就恨队长,为了他一句话,我这辈子白活了。”王老酒冥想片刻之后昏昏沉沉:“后来想开了,我活着,他死了;我一辈子白活,他还没活一辈子呢。”

    说完这句话,王老酒起身歪歪斜斜地趟进里屋,挪到那张和他一样衰老的床上了。

    恨,竟然可以如此轻松的放下!?刘新宇大惑不解,看着面前那盆没有吃几口、早已凉透的羊肉发愣,不多时,他听见王老酒在里屋说道:“我床底下还有一张小床,夜里动静小点儿,老头子睡觉轻。”

    今天的酒非常神奇,虽然刘新宇出乎自己意料地干掉了整碗,虽然脑袋有些昏昏然,却丝毫没有睡意,他提起嗓门:“大爷,我还不困,打听一下,双rǔ山在哪里?”

    王老酒的声音在这间石头房子里嗡嗡作响:“这里就是双rǔ山嘛。”

    “这里就是?山呢?”

    老头儿躺在床上哈哈一笑:“山?早平了,要是山还在,我这房子的石料打哪儿来?”

    “那……这里应该还有个汉墓吧?”

    “出门右转,走个百十步就到了,夜里小心点儿,黑咕隆咚的。”

    由酒jīng燃烧起来的温暖抵御住了丘陵地区夜来的寒风,甚至进一步蒸腾了皮肤以下的血液,刘新宇觉得浑身躁热,便脱下外套来搭在肩上。出了王老酒家,按照老头儿说的方向走去,路并不平坦,高一脚低一脚地迈过去,柔软的鞋底触碰到的是各种形状的石块,这里果然就是那座由石头堆积而成的双rǔ山。石缝中的草未见衰弱,它们习惯了风的袭扰,就将腰肢匿入背风的石头后面,终于站直了腰,进而伸展得格外茂盛,并在月光下抖擞出暗sè的光芒;倒是藏身草丛的虫子敏锐地发觉深秋乃至隆冬的脚步愈来愈近,生命也即将终止,只好将最后的气力花费在鸣叫上来。微醺的刘新宇觉得自己的听力象草虫那点可怜的智慧一般敏锐,因为掠过的秋风把虫鸣完整地带到了他的耳朵里,除此之外,还算寂静的秋夜里仍有两种声音在轰炸他的脑海,心跳、和那只重新上了发条的怀表,怀表在裤子口袋里平缓地走动,几乎与他的脚步一致,恍惚中,刘新宇认定那就是钱小莉跟在自己身后,一起来到这已经夷为平地的双rǔ山,为的是看上一眼仿佛伸手可及的月亮。

    济北王刘宽的陵墓与梦境中的印象根本不同,梦中的王陵虽然残陋,但有着压倒一切的高大;王家的气势虽然没有得到完整的包装,可毕竟是由数千工匠耗费多rì挖凿出来的。而眼前的刘宽陵墓看上去与西部电影里埋在沙丘中的乱石没什么两样,一线深壑的甬道似是峡谷,却没有那样险峻,顺着甬道一路深入,忽然开阔起来的方室就该是刘宽的埋骨之地了。月光斜斜地照在甬道两侧的石壁上,竟有一面石壁是雪白的,刘新宇抬头看去,石壁上方,一蓬毛绒绒的草探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向他招展着。

    这个伴随着自己二十多年的梦的结束地,早在九十年代就被考古人员搬空了。刘新宇孤零零的站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惊醒,刚才与王老酒聊天时曾经谈到过山里不知名的小兽,外形象狗,叫声与婴儿的哭声无异,应该就是这东西了。刘新宇左右看了看,不禁愕然:从南下的路上中途回转北上,直至来到双rǔ山汉墓,整个过程似乎都是无意识的。此时的刘新宇脑袋里空空的,完全想不起是什么让他独自来到这座和他脑袋一样空空如也的陵墓中来。所以,他索xìng继续往前走,终于站在了墓室zhōng yāng,并看到了身着冕服的刘宽。

    与梦里相同,年轻的济北王清瘦、高大,或许是月光的原因,他的脸象石壁一样惨白,风被四壁阻住,宽大的袍裾没有梦中那般飘逸,但并不影响王家凛冽的气场,他站在角落里,手里握着佩剑的剑柄,刘新宇认识那柄剑,那是最后割断了刘宽血管的利器;但走到近前才发现,惨白着的并不是刘宽的脸,他戴着一个白sè的面具,面具上的眉眼很是肃然。

    刘宽抬起手来摘下了面具,面具后面真的是一张惨白的脸,他微笑着说:“你认识我吧?”

    刘新宇看着这个被仇恨葬送的魂灵:“我认识你,你是刘宽,西汉济北王。”

    “对,我是刘宽。”刘宽说:“但我不是什么王,我不配,我最终没能杀掉仇人。”

    刘新宇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只好胡乱问道:“你一直在这里,两千年了?”

    “是的,我不能报仇,却被我的仇人埋在这里,两千年,全无来生。”刘宽叹了口气。

    女人的恨一旦燃起,将会催生出任何无法想象的可怕后果,尤其是身为女巫的龚姬。她摔碎了刘宽的印章,而印章是亡人升天的身份凭证,没有它,死去的刘宽只是个无名无姓的魂灵;除此之外,她还把那柄脱了鞘的剑深埋起来,剑尖直指刘宽的枕下,刃端的寒气穿透了棺椁下方的土壤,穿透了由数层上好木料打造而成的棺匣,一股一股地向被困在陵墓中的刘宽后脑刺去,不能登天的魂灵甚至不能安睡。

    “你看,他们没有给我玉衣,只给了我这个面具,我是高祖立国以来唯一一个没有穿着玉衣下葬的封王,我还能被称为王么?”

    刘新宇看了看刘宽手中的面具,那大概是玉料打磨成的,单薄而jīng美,但磨制这个面具的工匠一定是别有用心的,因为满怀着仇恨死去的刘宽戴上的面具竟然是哂笑的表情。

    “这些……实在是不必要……”刘新宇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必要什么?”

    刘新宇沉默了。不必要仇恨吗?那天晚上,谭朝辉讲述的时候,他的怒火已经荡漾起来,这次的怒火没有在发顶燃烧,而是从心底开始沿着柔软的胃壁向上,滚烫并疼痛着。这种疼痛的火焰自从在网上看到钱小莉的艳照就开始被点燃,钱小莉杀了继父被拘留后,火势略低,但仍残留着令人隐隐作痛的火苗舔食着他的肺腑,最后被酒液浇旺,终于从鼻孔处冲了出来,也正是因为酒的缘故,刘新宇没有顾得上对“七窍生烟”的体会,而是脚步踉跄地去了卫生间,本打算用凉水让自己稍稍舒服一些,孰料冤家路窄,他还是在七窍生烟的状态下爆发出来了。

    刘宽把面具重新扣上,这才说:“你知道吗?颁诏的天使若是晚来一刻、只要一刻,我真的会烹了易叟。”

    刘新宇点点头,同时也在暗自庆幸着,终于没有在梦中看到易叟那具丑陋的身体被炸成油条的样子,他相信,那一定是堆肮脏的、散发着恶臭的东西,就象老东西的灵魂一样。

    “换作你,你也会恨,是吧?”刘宽又问。

    刘新宇想了想:“是的,而且我已经这样做了,我打死了那个家伙。”

    “心里很痛快?”

    “对,痛快!”刘新宇咬牙切齿地说。

    然而这只是刘新宇的违心话。詹杰死了,夏天还活着,他没有替钱小莉做完她想要做的事,这是其一;心里仇恨着的人死去了,自己也落得个亡命的下场,如果算是一笔生意,那么这笔生意是赔是赚,刘新宇目前还在迷惘,就当前的法律而言,毕竟自己还要给那个如易叟一般丑陋的詹杰陪葬,就象钱小莉与她继父之间的生意一样。所以,得知詹杰死去的消息后,刘新宇除了逃亡前的恐慌外,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的举动做一次最简单的喝彩。

    刘宽指了指墓室正中间那几块平整的方石:“躺下,躺在那里。”

    刘新宇顺从地走到刘宽指点的方向,慢慢地躺下,柔软的头皮与冰凉的石头接触的那一刻,他竟然觉得异常舒服,凉气很快刺进了他的大脑,他长出了一口气,石缝间钻出来的小草暧昧地抚摸着他的后颈,他睁开眼睛,月亮被墓室上方的石壁挡住了,石壁的边缘留下了一线月光,远处是天际淡淡的一抹云,虽然没有繁星点缀其中,但月光与夜空中的云组成的画面看起来柔和多了,四周的石壁形成了一个粗犷的画框。美术不是刘新宇的专业,但他仍然觉得上空的构图与sè彩漂亮极了,就象被先进的数控机床加工出来的完美零件。

    站在一边的刘宽则悲怆起来——他在这里躺了两千年,雨水灌入排水沟没有完工的墓穴,他湿漉漉地起身,看到了另一座rǔ峰上,父亲刘胡的陵墓被盗掘一空;黄河暴怒的时候,黄汤泥水铺天盖地地涌来,把整个双rǔ山浇得摇摇即倒,木质棺椁很快地朽烂,父亲墓中由上等柏木堆砌成的黄肠题凑也被冲得七零八落,被国相公孙崎再次殓葬的骨殖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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