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3/3页)
同样的姿势在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事,哪怕是醉里被摧毁的寝宫,仆人在刘宽离开之后才敢心惊肉跳地进来收拾。数rì前曾有个不开眼的小厮想要把摔碎的耳杯拾走,险些被刘宽砍掉了脑袋,而收到报告的老王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躲躲他”。国相知道,新主子已经垮掉了,就象他的父亲一样,所以,关于国事的奏报也只在识相的国相与老王后之间传递,仿佛济北国中已经没有了刘宽这个人。浓浓的酒浇烫了肺腑,象是胸中被种下了一路疼痛的种子,就这样一路痛下去,痛得揪心。作为一国封王,在济北国的土地上不仅被抢走了最爱的人,甚至不能左右自己的身体,刘宽愤怒着,皇帝被忧烦困扰只是他臆想中的一幕,只能给他带来片刻的爽快,好象蚊虫叮咬过后,使劲地挠上一挠,或许能够有些快意,但若挠破了体肤,就会结下疼痛的痂痕,刘宽忽然想到,皇帝不舒畅的时候,会不会拿**的嫔妃和婢女来出气呢?那么,我的楚嬛遭遇的处境就更令人痛心了。想起这件事,刘宽又癫狂起来,他闯出府去,拉过了那匹快马,一路狂奔径直上了双rǔ山。这只庞大的rǔ峰已经被工匠劈成两瓣,凿出来的碎石与泥土胡乱堆在一旁,形成了又一座不大的rǔ峰,山峰中部已经掏空了,由石块垒就的墙壁横平竖直的衔接起来,在峰下构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甲字。醉眼迷离的刘宽认出来了,在这个甲字最为宽阔的上部,那就是将来自己的长眠之处。他转身看看四周,双rǔ山的两座rǔ峰分别为他及他的父亲占据,而两代济北王的后妃们则只能选择别处作为埋骨之所。也就是说,即使楚嬛真的成为了他的王后,百年之后的他们也会长久的分别,在相隔甚远的地方两两相望,自己仍将孤独地在黑暗里惊恐万状地瑟瑟发抖。“死了吧!都死了吧!”刘宽嘿嘿地笑着,拉出剑来在空气中胡乱地砍着,仿佛刘彻就在他的周围狞笑,剑锋劈裂空气时吟出了阵阵锐响,好似这风也受了剑伤而疼痛地呻吟。远处的工匠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很诧异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秋天的山风有一种刺骨的冰凉,监工早已躲进了避风处,反正济北王尚且年轻,更没有早卒的迹象,不会有人在意工匠们是否偷懒,他们远远地指着刘宽说笑着,抛过来的目光象鞭子一样抽在刘宽的脊背上,刘宽蓦地回头,用剑指向他们并嘶吼着:“都死了吧!”没有任何征兆,这怪异的年轻人突然之间发怒了,工匠们大惑不解。刘宽身上虽然穿了一件华丽的大袖,但他懒于佩带任何饰物,就连那柄佩剑也是迷乱中随意从甲士身上夺来的,剑鞘粗糙而笨重,再加上那在风中乱舞的长发,连一枚发簪都没有,这样的装束是很难猜出身份的,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一个迷了心窍的疯子而已,就这样,他们再次笑了起来。直到剑刃割裂了皮肤,人们才感到恐慌了。盛怒的刘宽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并不锋利的剑仍在手中毫无章法地挥动,一个年轻的工匠猝不及防,手臂吃了一剑,入肉虽不深,血已沁了出来,被激怒的人们举起了手中的工具把刘宽团团围住,老石匠也大叫着:“揍他,教训这个疯子!”若不是偷偷跟在后边的刘句与甲士赶到,刘宽今天就要死在这座原本就属于他的陵墓中了。得知这个疯狂的家伙竟然是济北王,人们被吓坏了,难免跪作一片惊惶地等死。老仆刘句把跌倒在地的刘宽扶起来,掸去了大袖上的泥土,轻轻地说道:“大王,回去吧。”刘宽摆摆手,未发一言就猛地弯下腰,呕吐了起来。午膳几乎没吃,他就已经醉了,所以吐出来的只有酒,或许还有胸中连rì来的郁结。呕吐物在枯草上流动,眼冒金星的刘宽看到,那堆东西里仿佛有亮晶晶的小虫在慌不择路地爬,就象刘彻那件金光闪闪的冕服。他大笑了:“你们看!皇家的气派,就在这堆污物里!皇帝……肮脏的东西!”刘句早已习惯了济北王的口无遮拦,但苦于工匠和甲士们都在一旁,就急急地伸出手去,用袍袖给刘宽擦净了脸面,当然更重要的目的是阻止刘宽继续胡说八道,他扶住了刘宽:“大王,回去吧,不早了。”吐尽腹中的容物,刘宽清醒了许多,山风刺透他的衣裳,冷。他颤抖着裹紧了衣服:“你们都走吧,都走。”说着又指了指跪在山前的工匠:“你们也走,这墓……不要修了。”刘句惊问:“不修?”“不修了,让他们散了。给我聚堆火来。”枯枝在火焰中劈啪作响。火并不是红的,这团说不清的颜sè被风拖曳得摇来摆去,忽有物在火里啪地炸开,火吓得一跳,就蹿高了几分,当发觉只不过是一只豆荚时,它才矮下身子,专心为火堆旁的刘宽烘烤前胸。在由火焰带来的温暖挤压下,酒慢慢地退出了刘宽的身体,他打量着面前那黑sè的rǔ峰,原本浑圆的rǔ峰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相貌,未经打磨的石块七零八落地丢在那里,开凿了一半的甬道狭长而黑暗,跨过火堆,从甬道入口走到尽头,那里将来会摆放自己的棺椁。自己会在那里安静地冷眼观瞧,看着后人假惺惺地祭拜,就象皇帝在泰山前的所作所为。那厮面对泰山大神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心里却在可耻地打着楚嬛的主意,泰山大神啊!惩罚他吧!惩罚这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杀死这个伪善的恶棍流氓!可是,已经久远了,皇帝还在宝座上接受百官朝拜,还在宫里肆意地抚摸着楚嬛的身体,前线发回的战报可能会让他短暂地烦恼,但是当他把**艳丽的女子剥光后,仍然是那样快乐;他会从如楚嬛一般的女人身上寻找快乐,再到其他小国的国土上寻找女人,甚至不忘安排宦官提醒前线的将领,在匈奴的领地上也要为他搜罗几个佳人,就这样,宫墙象一个巨大的羊圈,恶狼一般的皇帝每rì站在栅栏外,看着圈里的肥羊、擦拭着嘴角的涎水,指爪伸过去的时候,肥羊也似的女子落入刀俎之下;再过多久,青chūn将逝,容颜不再,楚嬛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泰山,去泰山。”刘宽喃喃地念道。皇帝已经把祭泰山的礼仪交给了自己,去泰山,告诉泰山大神,那个曾经对泰山顶礼膜拜的家伙是个口是心非的畜生,夺人妻、灭人伦的禽兽!让大神早些报应他罢!处在疯狂和崩溃边缘的刘宽自楚嬛离去后就习惯了妄想,在他的潜意识中,刘彻就是一个为了掠夺女子而生存的君王,他不配拥有大汉的权杖!火堆熄灭的时候,刘宽上了马,用剑鞘在马的胯骨上狠狠地一杵,那匹马受了疼痛就暴叫着跃了起来,踢起了一路尘土。进城的时候已是入夜。从城门穿行而过,刘宽疯狂的情绪影响了跨下的马匹,从双rǔ山一路狂奔,马儿不仅没有疲倦,反而疯狂起来,它跃过沟壑、趟过溪流,远远看到漆黑的城墙时,就大吼一声并加快了速度。夜间的寒风吹在骑手和马的脸上,马儿的鬃毛和骑手披散着的长发在风中跳跃,速度与寒冷使得刘宽慌乱起来,对不善骑术的他来说,这种状态是少见的,恍惚中,马已经不再是马,而是一艘在骇浪中挣扎的漏船,自己只不过是个绝望到听天由命的舵手,他紧紧地捏着船舵,听凭暴戾的风把船送上cháo头,又吸入无垠黑暗的腹底。早归的刘句已经对守门的甲士作了交待,甲士们没有阻拦这匹快马,夜sè中,他们也没有留意到济北王在这头失控的畜生身上那种无奈而惊慌的表情,人和马飞快地驰入城中,并消失在黑暗里,迅疾的蹄声远去了。这一年,山东大旱没有给王府的起居造成什么影响,各级官员也能够凭禄米和下级送来的“敬意”度过荒颓的秋冬两季,商贾们或许仍可在自己的住所里逍遥,但对于城内的平民而言,颗粒无收的困境无疑已经成为了灭顶之灾。没有灯火的平民区就这样早早地失去了人味儿,人们必须从火烛等小处来节省,为的是换些食粮,让那些已经饿得哭不出声音的幼年男女勉强活着,青石路两侧低矮的建筑一片漆黑,健壮而高大的马匹仍在狂奔,马上的刘宽觉得自己好象在路边的屋顶飞腾一般紧张而神往,然而,飞得再高也会有坠落的时候,刚掠过一个转角处,马儿很明显地倾斜了身子,早已颠簸到头晕目眩的刘宽从马背“飞落”,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清楚地听到了骨骼与石板接触的声音,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仍在飞奔的马儿从不远处传来的呼啸,其中也有一个女子清脆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