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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大于天 (第1/3页)
秋。
陕西甘泉县的风,带着黄土的腥气,卷过县城东头的文庙。大成殿檐角的铁马叮当作响,惊飞了几只麻雀,也惊断了知县刘满仓的沉思。他望着文庙前那座“万代师表”的牌坊,指尖摩挲着腰间冰冷的官印——这方印,是他从贡生身份跻身官僚体系的凭证,是连接皇权与底层的一根细线,可这线,在庞大的社会阶层重压下,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崩断。
刘满仓不是世袭贵族,没有祖荫可恃。他的父亲是个小吏,在州县衙门里抄抄写写了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能通过科举“跳龙门”。可刘满仓天资不算顶尖,屡试不中,最后走了贡生的路子,才得了这甘泉知县的缺。往上看,是北京城里九五之尊的皇帝,是八旗世袭的勋贵,是按“九品十八级”排得密密麻麻的官僚体系;往下看,是占了全县人口九成以上的农民,是街角打铁的工匠,是集市上叫卖的小商小贩,是给大户人家掏粪的苦役,还有那些在地方上呼风唤雨、通过传统教育和土地兼并成为“精英”的地主们。这层层叠叠的阶层,像一张巨大的网,把甘泉县罩在中间,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网格里挣扎、生存,刘满仓也不例外。
他到任的第一天,就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县衙的库房空空如也,账册上的亏空像个无底洞。县丞张启山是本地大地主张家的旁支,见他年轻又没根基,言语间尽是敷衍。“刘大人,”张启山捻着胡须,眼皮都没抬一下,“甘泉这地方,穷山恶水,能收上来的税赋就那么点,您且将就着吧。”
刘满仓没听他的“将就”。他换上便服,带着一个随从,走遍了甘泉县的沟沟坎坎。他见过在龟裂土地上跪着求雨的农民,他们的脊梁被地租和徭役压得再也直不起来;见过在作坊里挥汗如雨的工匠,他们打的铁器精美,却只能拿到微薄的酬劳,大头都被中间商赚了去;见过在集市上被地痞流氓勒索的小商小贩,他们每天起早贪黑,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也见过那些“与污秽打交道”的掏粪工,他们穿着破烂的衣衫,走在县城最偏僻的巷弄,连正经人家的狗都对他们狂吠。
而在县城中心,张家的宅院朱门高启,家丁护院个个凶神恶煞。张地主是通过科举(虽然只是个秀才)和土地兼并成为地方精英的,他不仅掌握着大量良田,还和府里、省里的官员都有勾结。刘满仓去拜访他时,他正和几个乡绅品茶下棋,见刘满仓来了,只是懒懒地抬了抬手:“刘知县来了?坐吧。听说你想清查税赋?哎呀,这年成不好,百姓也苦,不如缓一缓?”
缓一缓,就是不了了之。刘满仓知道,这是阶层的壁垒在说话。那些通过传统教育(哪怕只是皮毛)进入地方权力系统的人,和那些在政府机构任职的官僚,看似是两个群体,实则盘根错节,共同维护着既得利益。
一、粮荒:阶层的裂缝与挣扎
雍正四年春,甘泉县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地里的麦苗枯得像草灰,农民们把最后一点种子都播了下去,却只等来一场狂风,把希望吹得无影无踪。粮价飞涨,一石米的价钱涨到了平时的五倍。
最先扛不住的是农民。王二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租种张家五亩地,交了租子后,家里就剩半缸杂粮。大旱一来,他带着老婆孩子天天挖野菜,树皮都快被剥光了。这天,他实在没了办法,拿着仅有的一斗谷子去集市上卖,想换点粗粮,却被几个粮商联合压价,一斗谷子只换了半斗糠。王二柱急红了眼,和粮商争执起来,被粮商的家丁一顿拳打脚踢,扔出了集市。
刘满仓正好撞见这一幕。他喝止了家丁,扶起王二柱。王二柱捂着流血的鼻子,看着刘满仓官服上的“知县”补子,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大人,救救我们吧!再没吃的,我们就得卖孩子了!”
刘满仓的心像被钝刀割着。他立刻下令,暂时冻结粮价,又让人把县衙后院那点应急的粮食拿出来,设了粥棚。可这点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他必须开官仓放粮,可开仓的文书得层层上报,等布政司、巡抚衙门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他去找张地主。张家的粮仓堆得像小山,张地主却哭穷:“刘大人,您看我这院子大,其实都是空架子!我也得留着粮食给家丁护院吃啊,不然谁给我看家护院?”
刘满仓知道他在撒谎。他不动声色,第二天带着衙役,以“清查账目”的名义,直接闯进了张家粮仓。粮仓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白花花的大米堆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不少霉变的痕迹。张地主脸都白了,指着刘满仓的鼻子骂:“你敢动我的粮?我姐夫是延安府的通判!”
“通判大人管天管地,还能管本县赈灾不成?”刘满仓冷冷地说,“本县奉皇上旨意,开仓放粮,谁敢阻拦,就是对抗皇命!”他当即下令,将张家的粮食运出一部分,充实粥棚。
此举震惊了甘泉县。有人说刘知县是清官,敢动太岁头上的土;也有人说他是愣头青,得罪了张地主,迟早要倒霉。那些在地方政治系统中担任领导职位的乡绅们,也开始对刘满仓警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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