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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荣府余争(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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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荣府余争(第 (第3/3页)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廊下铜雀衔珠灯被推搡的人影搅得光影乱晃。下人们攥着褪色的袖口,涨红的脸在忽明忽暗中扭曲变形,粗使婆子们踩着木屐的声响像鼓点般密集。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被挤得踉跄,怀中账本哗啦散落,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未干的银钱数目在青砖上翻飞。

    王夫人扶着檀木嵌螺钿的屏风,指尖深深掐进雕花里。绣着金线牡丹的抹额勒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绣着缠枝莲纹的月白绸裙被扯住一角,绣线在拉扯中绽出细碎的裂口。她望着那些平日温顺的面孔如今满是怨怼,耳畔此起彼伏的 “克扣月钱”“苛待下人” 像无数根银针扎进耳膜。喉头发紧得说不出话,锦帕被冷汗浸得发潮,眼前的梁柱开始摇晃,恍惚间仿佛看见荣国府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塌。

    “都住口!” 她突然爆发的喝声带着破音,扶着描金缠枝莲纹的紫檀木屏风勉强站稳,指尖深深掐进冰凉的雕花里。三日前新换的翡翠护甲硌得生疼,腕间赤金累丝镯子却还在随着颤抖叮当作响,“月钱一事本就有账可查,明日便叫周瑞家的将总账抬出来,当着众人的面......”

    话音未落,廊下忽起一阵骚动。几个粗使婆子挤开丫鬟冲到阶前,为首的李嬷嬷举着半枚缺口的银锭,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这月例银子缺斤少两,当我们是瞎的不成!” 她枯黄的手指直指王夫人,唾沫星子混着菜叶残渣,险险溅上那双裹着蜀锦软缎的三寸金莲。人群如沸鼎中的粥糜翻涌,七嘴八舌的骂声里,有人哭喊着自家孩子等着药钱救命,有人摔碎瓷碗震得青砖发颤。

    王夫人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绣着金线云纹的袖口下,指甲已将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随着微微发颤的指尖,暗红血珠顺着纹路蜿蜒而下,悄然渗进织锦软缎里。透过晃动的人影,她瞥见廊角邢夫人倚着丫头冷笑的模样,鬓边那支点翠凤凰钗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每片羽毛都似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向她的心窝。

    荣禧堂的楠木梁柱在喧嚷中仿佛都在摇晃,红木八仙桌上的茶盏跟着轻颤,碧色茶汤晃出细密涟漪。李嬷嬷攥着账本的指节泛白,袖口蹭过案头朱砂砚,洇开的墨渍像极了昨日库房盘查时发现的霉斑。二十三个管家婆子分成两派,邢夫人的心腹王善保家的正扯着嗓门要查各房月钱流水,王夫人这边的周瑞家的则死死护着账簿,珠翠满头的发髻随着争吵剧烈晃动,鬓边的累丝金凤几乎要震落下来。

    “上月胭脂水粉的开销足足超了两成!“ 王善保家的尖利的声音刺破空气,绣着金线缠枝莲的帕子狠狠甩在桌上,震得镇纸都滑出半寸,“二太太房里新来的丫头,凭什么比老太太屋里的还多二两月钱?“ 她刻意拖长尾音,目光似针尖般扫过垂首站在王夫人身侧的王熙凤。

    周瑞家的猛然挺直脊背,镶着金线的月白绸袖随动作滑落,露出三寸长的鎏金点翠铜护甲。她重重将茶盏掼在檀木桌案上,茶汤泼溅在账簿边角,洇开深色水痕:“要说亏空,东府那边的银子流水才该好好查查!“ 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 “哗啦“ 脆响 —— 廊下捧茶的小丫头被这声呵斥惊得手一抖,青瓷茶盏跌在青砖上碎成齑粉,滚烫的茶水蜿蜒漫过雕花门槛。

    瓷片飞溅的刹那,周瑞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前日账房呈报的文书在脑海中翻涌:苏州采买的绸缎因漕运延误,在库房积压受潮,原本值千两的云锦如今折了三成市价;庄子上连年灾荒,今岁收成竟不足往年半数,佃户们跪在角门外哭穷的惨状犹在眼前。更要命的是各房开销有增无减,太太们新裁的冬衣、哥儿姐儿的脂粉钱,桩桩件件都在啃噬着荣国府的根基。她攥紧帕子,指尖掐进掌心,若是任由这场争吵继续,只怕今冬连各房炭火钱都要捉襟见肘。届时邢夫人必然借机发难,荣禧堂里这些明争暗斗的账本,倒成了自家掌家不力的铁证。

    廊下秋蝉正不知疲倦地嘶鸣,鸣声穿透雕花槅扇灌进堂内,与主母们的争执声搅成一团。周瑞家的望着满地狼藉,忽觉这蝉鸣比平日更显聒噪 —— 往年这个时节,府里该是筹备中秋家宴的热闹光景,如今却连体面都要撑不住了。

    27. 下人的逼迫

    就在这危急关头,宝玉从外面回来了。他刚从黛玉的灵前回来,身上还穿着孝服,见院子里围了这么多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他快步走过去,看到下人们正围着王夫人,情绪激动,连忙上前挡在王夫人面前,大声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围着我母亲做什么?”

    下人们见宝玉回来了,都愣了一下。宝玉虽然平日里有些叛逆,可在府里的下人心目中,还是有几分威望的。李婆子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对宝玉说:“宝二爷,我们不是想为难二太太,我们就是想问问,我们的月钱到底什么时候发。家里的孩子都快饿死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宝玉看着下人们憔悴的面容,心里也很不好受。他知道下人们的难处,也知道府里现在的困境。他回头看了王夫人一眼,见王夫人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无助,心里一阵心疼。他深吸一口气,对下人们说:“各位放心,月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月钱发给大家,好不好?”

    “宝二爷,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婆子看着宝玉,眼神里带着几分怀疑,“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了,要是再等几天还拿不到月钱,我们可就真的没办法了。” 宝玉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我说话算话,要是到时候还拿不到月钱,你们就来找我。”

    下人们见宝玉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继续闹下去。李婆子看了看周围的人,对王夫人和宝玉说:“既然宝二爷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再等几天。希望二太太和宝二爷不要让我们失望。” 说完,她带着下人们离开了院子。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暮色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的暗影。王夫人跌坐在紫檀木椅上,看着被笞打得皮开肉绽的宝玉,指尖不住颤抖,眼泪簌簌地滚落:“宝玉,娘对不起你,让你也跟着受累了。“ 她伸手想去触碰儿子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悬在半空的手微微发颤。

    宝玉强撑着坐起身,用缠着纱布的手扶住王夫人,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娘,您别这么说。这是咱们家的事,我也有责任。“ 他转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想到近日府里月钱克扣、丫鬟婆子们私下议论纷纷的情形,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月钱的事,您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可话音落下,他自己也觉得这话太过无力。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回廊下,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悠悠传来,“咚 —— 咚 ——”,一声又一声,似重锤般敲在宝玉心上,敲得人心慌意乱。昏黄的烛火在屋内摇曳,将母亲的身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宝玉望着母亲眼角新添的细纹,那纹路像是岁月刻下的沧桑印记,又似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他不禁想起那日父亲雷霆震怒,斥责声如炸雷般在屋内回荡。母亲跪在一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一遍又一遍地苦苦求情。那低眉顺眼、委曲求全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宝玉的心。此刻,他只觉喉头哽咽,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吐不出,咽不下。

    他立在穿堂的鎏金鹤纹烛台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扳指的纹路。廊下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将窗棂上的冰裂纹投在青砖地上,如同这荣国府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荣国府,早已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光鲜亮丽。账房里堆积如山的赊账单,库房中逐年减少的金银器皿,还有下人们私下里议论的裁员风声,都在昭示着家族的日渐式微。邢夫人与王夫人之间的管家权之争,似看不见的暗流,在府中涌动,搅得人心惶惶。

    邢夫人倚仗着长房儿媳的身份,时常在老爷面前旁敲侧击,指责王夫人治家不严;而王夫人则凭借着元春封妃的荣耀,拉拢一众得力嬷嬷,将府中事务打理得滴水不漏。两人表面上客客气气,互称 “大太太”“二太太”,背地里却各使手段,为了那点权力争得面红耳赤。

    家族的危机四伏,长辈们的明争暗斗,都如阴霾般笼罩着这个家。他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正厅,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母亲昨日的叹息。那些未说完的忧虑,那些欲言又止的愁绪,都化作了他心头沉甸甸的责任。

    而自己,作为贾府的少爷,在这暗流涌动之中,必须扛起这份责任。深夜书房里,他摩挲着父亲留下的翡翠扳指,烛火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窗外传来婆子们压低的争吵声,像毒蛇吐信般刺进耳膜,更让他想起白日里母亲独坐佛堂,手中念珠断落一地的凄凉模样。

    哪怕前路迷茫,布满荆棘,他也暗自下定决心,不能再让母亲这般伤心。次日清晨,他特意早早候在祠堂,在族老们祭祖时主动提出协助清点田庄账目;又在族学里召集年轻子弟,以切磋文墨之名,暗中培养可用之人。定要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自己在意的人 —— 他甚至开始研习账本,对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熬红了双眼,连小厮端来的参汤凉透了都浑然不觉。

    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愿纵身一跃。寒风裹着煤灰扑进领口的深夜,他将貂裘换成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褐,把白玉扳指塞进马粪堆,混在当铺伙计的鼾声里翻检泛黄账册。烛泪在典当记录上凝成冰珠,他对着月光辨认模糊字迹,指甲缝里嵌满墨渍与尘土,终于在黎明前将那叠记载着荣府秘押的契书揣进怀里。

    得知王家绸缎有异的当夜,他踩着积雪潜入库房,让管家举着油纸灯笼照亮。霉味混着绸缎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他解开一匹匹缎子,指尖抚过锦面时骤然顿住 —— 看似流光溢彩的织锦下,藏着蛛网般的蛀洞。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暗影,当锋利的绸缎边缘割破掌心,鲜血滴在霉变的布料上绽开红梅,他反而笑出声来,攥紧那截残次品,指关节泛白如霜。这带血的证据,终将成为撕开阴谋的利刃。

    28. 宝玉的困境

    送走下人们后,宝玉扶着王夫人回了屋。锦儿给他们倒了杯茶,退了出去。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王夫人喝了口茶,看着宝玉,轻声说道:“宝玉,你刚才跟下人们说的话,娘都听到了。可府里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哪里还有银子给他们发月钱啊?”

    宝玉坐在王夫人对面,手中捏着的茶杯已然凉透。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缠枝莲纹蜿蜒而下,在红木桌面上晕开深色水痕,恰似此刻萦绕心头的愁云。他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口缺口 —— 那是前日醉酒的贾琏摔碎半只后,勉强拼接起来的残次品。茶汤随着他指尖的颤动泛起细碎涟漪,映得茶沫如同深秋将散的残雪。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银子,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抚下人们的情绪。

    窗棂外枯枝敲打青砖的声响愈发急促,西风裹挟着细沙扑在糊窗纸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他盯着杯底沉淀的茶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挺直脊背:“娘,我记得父亲以前好像在外面有一些朋友,或许我们可以找他们借点银子?”

    王夫人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上的缠枝莲纹 —— 那是早年陪嫁时最不起眼的茶具,如今却成了仅剩的体面。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眼角新添的皱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疲惫:“你父亲那些朋友,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人。以前咱们家风光的时候,他们天天上门来巴结;如今咱们家败落了,他们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会借钱给我们?” 宝玉听了,心里也凉了半截。窗外忽然卷进一阵风,将案上半开的账簿吹得哗哗作响,露出那些用朱砂红笔勾销的巨额亏空 —— 去年修缮祠堂的欠款尚未还清,今年庄子上又报来虫灾绝收。

    他又想起前日在后花园撞见的情景:几个婆子偷偷将紫檀屏风拆成零件,塞进破旧的粗布口袋 —— 那曾是元春省亲时特意安置在大观园的物件。雕花的螭龙纹木构件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惊起廊下几只病恹恹的鸽子。“那咱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当了,应该能换些银子吧?”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母亲眼中泛起水光,恍惚意识到这话有多残忍。

    “能当的都已经当了。” 王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喉间像是哽着团浸透苦药的棉絮,“抄家后,我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整理出来,让周瑞家的去当了,换回来的银子,一部分用来给老太太办丧事,一部分用来还了一些紧急的债务,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抬手抹了把脸,腕间空荡荡的,连当年老太太赏的翡翠镯子都不知去了何处。梳妆台上铜镜蒙着层薄灰,映出她凹陷的脸颊,倒比祠堂里供奉的老祖宗画像更显沧桑。

    就在这时,锦儿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鬓边的绢花歪斜着,手里攥着的纸被汗水浸出深色褶皱。她胸脯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对王夫人和宝玉说:“太太,二爷,外面来了个差役,说是奉了官府的命令,”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发颤,“要查验咱们府里剩余的田契地契,还说... 还说若有隐瞒,就要按欺君之罪论处。”

    王夫人闻言,手中的茶杯 “当啷” 一声摔在地上,瓷片飞溅。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扶着桌子的手指关节泛白,嘴唇不住地颤抖:“这...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宝玉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触到她嶙峋的脊背,惊觉母亲竟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乌云如墨汁般泼洒在天际,将原本就昏暗的天色压得愈发低沉。狂风裹挟着砂砾拍打着窗棂,发出刺耳的 “噼啪” 声,窗外那棵百年老槐树在风中剧烈摇晃,枯枝不时撞在墙壁上,似是发出绝望的哀鸣。地上的枯叶被风卷起,在空中疯狂打着旋儿,如同无数只张牙舞爪的小鬼。

    锦儿望着主子们苍白如纸、满是绝望的神情,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中打转,可她深知此刻不是软弱的时候,强忍着即将决堤的泪水,声音微微发颤地安慰道:“太太,二爷,先别慌,咱们再想想办法...” 她的声音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显得那样单薄、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宝玉咬了咬牙,两颊因用力而微微鼓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那是在绝境中迸发的勇气。他握紧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声道:“娘,您先歇着,我去会会那个差役,看看能不能拖延些时日。”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郑重。他大步往外走去,脚步坚定却又沉重。廊下积着半尺厚的落叶,他踩上去,发出细碎的脆响,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恰似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决心,随时都可能被现实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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