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北战声威震 攻占广州建政权 (第3/3页)
粗糙的原木方案被重重放下。我解下腰间那柄饱经风霜、刃口崩卷的横刀,啪地一声,拍在方案的正中央!冰冷的铁器撞击粗糙的木纹,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卷刃的刀身,在透过高窗洒下的天光中,依旧泛着慑人的寒光。
“拿旗来!”我沉声道。
刘瘸子——这个王仙芝时代的老兵,奇迹般地熬过了南征的瘴疠,此刻颤抖着双手,将那面在黄梅湖畔接过、又在岭南征途中饱经风霜血火的“冲天”血旗,高高举起。旗杆上缠绕的靛青色布条更加破旧,两个血红的“冲天”大字,却仿佛吸收了无数亡魂的怨气与生者的戾气,在昏暗的大堂中妖异地燃烧!
我亲手接过旗杆,走到大堂门外,对着混乱渐息、却依旧弥漫着血腥与烟尘的广州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面残破却凶戾的“冲天”血旗,狠狠地插进刺史府门前的青石板缝隙中!
旗杆入石,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稳稳矗立!
“立——旗——!”
吼声如同龙吟,震得檐角风铃嗡嗡作响!
“冲天大将军!冲天大将军!” 府内府外,目睹这一幕的将士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声浪滚滚,席卷全城!
我转身,大步走回大堂,站在那粗糙的原木方案之后。案上,只有那柄冰冷的、象征着杀戮与权力的横刀。
“拿纸笔来!”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重量。
粗糙的桑皮纸铺开,劣质的墨汁在砚台里磨开,散发出刺鼻的味道。我抓起一杆粗糙的毛笔,饱蘸浓墨。笔锋悬停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颤抖。胸中那股积压了半生的愤懑、那黄梅湖畔的彻骨仇恨、那千里南征的血泪、那对眼前这畸形繁华的憎恶、还有那模糊却炽烈的、要砸碎一切重立乾坤的狂暴愿望,如同奔涌的熔岩,在血脉中咆哮!
我不是王仙芝!我不写什么“天补平均”的酸腐文章!老子要写的,是讨伐这世道的檄文!是昭告天下的战书!是我黄巢的规矩!
笔锋落下,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劈斧凿,带着冲天的戾气与不容置疑的霸道!
“告天下万民书:
唐主无道,宦官专权,藩镇割据,贪官污吏横行!视民如草芥,敲骨吸髓!致使海内困穷,饿殍遍野!黄巢,本冤句布衣,贩盐为生,亲见官吏之毒,饱尝世道之艰!今承天意,顺民心,举冲天义旗,誓诛无道,重开太平!
伪唐气数已尽,天命在我!自即日起,废李唐伪号!建元‘王霸’!号‘冲天大将军’!统领义师,廓清环宇!
凡我治下:
一、尽废李唐苛捐杂税!
二、均田地,抑豪强!使耕者有其田!
三、斩尽天下贪官污吏!遇之即杀,绝不宽贷!
四、开仓廪,济贫弱!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
五、商旅往来,公平交易,苛税盘剥者,杀!
此令昭昭,天地共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待扫清宇内,定鼎长安,必与天下百姓共享太平!
冲天大将军 黄巢 王霸元年九月 布告天下!”
最后一个字落下,笔锋狠狠一顿,墨汁在粗糙的纸上洇开一大团,如同凝固的血块。我将笔掷于地上,抓起那方从刺史府搜出的、沉甸甸的岭南道观察使大印,看都没看那繁复的篆文,饱蘸殷红的印泥,对着檄文的落款处,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盖下!
“砰!”
一声闷响!鲜红的印文,如同一个巨大的、带着血腥气的烙印,清晰地盖在“冲天大将军 黄巢”几个狂放不羁的大字之上!那鲜红,刺目惊心,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以血与火为开端的、名为“王霸”的新纪元的诞生!
“传檄!即刻!将此檄文抄录千份万份!张贴广州城内外!传檄岭南!传檄江南!传檄天下!让李唐的狗皇帝!让天下的狗官!让四海的百姓!都他娘的给老子看清楚!这天,变了!”我的吼声,如同雷霆,在大堂中炸响,透过洞开的府门,传向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巨城!
“遵命!”赵大双手颤抖地捧起那张墨迹未干、印文鲜红的檄文,如同捧着无上的圣物,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转身飞奔而去!
檄文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广州的大街小巷,张贴在残破的城门、烧焦的墙壁、甚至蕃商云集的码头栈桥。识字的文人战战兢兢地念诵,不识字的百姓围拢着听人讲解。“均田地”、“斩贪官”、“废苛税”、“济贫弱”…这些字眼,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迅速点燃了底层百姓心中压抑已久的火焰!尤其是那些被官府和豪强压榨得喘不过气的农户、小贩、苦力,他们看着粮仓前真正在发放的米粮,看着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吏豪商被锁拿游街,看着那面插在刺史府门前、猎猎作响的“冲天”血旗,麻木的眼神中,第一次燃起了希望的光!
“冲天大将军万岁!”
“杀狗官!分田地!”
“跟着大将军!有活路!”
零星的欢呼,起初还带着试探和恐惧,渐渐汇聚成巨大的声浪,在广州城的废墟与新生中回荡!这声音,比刀剑更锋利!比火焰更炽热!它宣告着,我黄巢,不再仅仅是流寇!我在这南海之滨,立起了旗!立起了我“冲天大将军”的规矩!这岭南,从此姓黄!
然而,岭南的热风,依旧是淬毒的软刀子。
刺史府后堂被我改成了临时的居所和议事厅。粗糙的原木方案上,堆满了刚刚查封的户籍、田册、府库清单,还有各地送来的军报。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墨汁、潮湿木头和浓重草药混合的怪味。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胸口如同风箱般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痰音。额头滚烫,眼前阵阵发黑。该死的热毒,终究还是找上了我。
“将军!药熬好了!”崔郎中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怪味的汤药进来,脸上忧色重重,“您…您也得歇歇了…这热毒入肺,非同小可啊!”
我没理他,强忍着眩晕和胸口的烦恶,目光死死盯着案上一份刚刚送来的急报:韶州方向,一支忠于朝廷的岭南残军,纠结了部分俚僚洞主,正试图反扑,袭扰我们的粮道。而更可怕的是,营中士卒,因水土不服和连日劳累,热病、痢疾再次爆发,且来势汹汹,病倒者已近三成!军心浮动!
“歇?”我端起那碗滚烫的药汤,看着碗中自己憔悴扭曲的倒影,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老子现在躺下,明天脑袋就得挂在广州城头!” 我仰起头,将那苦涩辛辣、令人作呕的药汁,如同饮下最烈的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灼热的药液烫得喉咙生疼,却带来一种自虐般的清醒。
“传令!”我抹去嘴角的药渍,声音因咳嗽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第一!赵大!你亲自带两千精锐,给我扑灭韶州方向的跳蚤!一个不留!砍下的脑袋,筑成京观!让那些俚僚洞主看看,跟我黄巢作对的下场!”
“得令!”赵大抱拳,眼中凶光毕露。
“第二!”我看向崔郎中,眼神凌厉,“营中疫病,老子不管你是用土方子,还是去绑城里的蕃医!给我治!不惜一切代价!所有药材,优先供给!敢有克扣延误者,杀!敢有散布恐慌、动摇军心者,杀!告诉兄弟们,挺过去!老子带他们去岭南最富的地方!吃最香的米!喝最醇的酒!”
“是…是!老朽…老朽拼了这条命!”崔郎中吓得一哆嗦,连忙应下。
“第三!”我的手指重重敲在粗糙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目光投向窗外喧嚣而混乱的广州城,投向更南的方向,“派人!往南!往交州(今越南北部)!往占城(今越南中部)!找!给老子找能适应这鬼天气的稻种!找懂治热病瘴气的郎中!找能造船的工匠!这岭南,老子要扎下根!这冲天旗,要插遍南海!”
命令下达,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转动。赵大带着冲天的杀气扑向韶州。崔郎中带着一群半吊子的“军医”和绑来的本地土医、蕃医,一头扎进恶臭弥漫的军营,用尽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对抗疫魔。派往更南方的探子,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我的严令,消失在茫茫林海与波涛之中。
我强撑着病体,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案牍。分田的章程如何定?收缴的巨额财富如何分配才能既激励士卒又不至于内乱?那些投降的旧官吏如何甄别使用?海商贸易如何恢复以获取急需的物资?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乱麻,绞得我头痛欲裂。我不是王仙芝,空喊口号。我深知,要在这岭南立足,要积蓄力量杀回长安,光靠抢和杀,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有规矩!要有章法!哪怕这规矩,是用血与火淬炼出来的!
夜深人静。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几乎要将肺咳出来。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咳得弯下腰,浑身冷汗涔涔。亲兵端来热水,我勉强喝了一口,压住喉头的腥甜。走到窗前,推开沉重的木窗。
夜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和城中尚未散尽的焦糊味吹进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闷热。窗外,月光惨淡。远处军营的方向,隐隐传来痛苦的**和压抑的哭泣。那是我的兵,在热病中挣扎。更远处,是黑沉沉的大海,波涛声隐隐传来,如同未知命运的叹息。
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掌。这双手,握过贩盐的扁担,握过杀人的刀,如今,却要握起这治理一方的笔?这比刀更沉重!比杀人更艰难!
“爹…您当年在盐碱滩上刮土熬盐…可曾想过…你儿子有朝一日…能在这南海大城里…号令一方?” 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冤句城外那白茫茫的盐碱地,那浑浊咆哮的黄河水,那低矮破败的土坯房…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沉重的责任交织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但胸中那股自黄梅湖畔就未曾熄灭的冲天怒火,那“王霸”年号的狂野野心,却如同永不枯竭的熔岩,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躯。
路,还很长。岭南的根,必须扎下去!这沾满血污的“冲天”旗,必须在这潮湿闷热的南国,迎着风,猎猎作响!直到…指向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