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仙芝举义旗起 我聚众响应共举事 (第2/3页)
泥滩地上。几间土坯垒的屋子,墙皮被河风咸气剥蚀得坑坑洼洼,屋顶铺着厚厚的、晒得发黑的芦苇。夏秋汛期,浑浊的黄河水常常会带着不可一世的蛮横漫过堤岸,灌进屋里。记忆里,总有母亲带着我和几个兄弟,在齐膝深、带着腥臭泥沙的浑水里,手忙脚乱地把家里仅有的破桌烂凳、锅碗瓢盆往唯一那张用土坯垫高的破木床上抢运。水退后,屋里便留下厚厚一层黄泥,踩上去又黏又滑,混杂着死鱼烂虾的腐臭,经久不散。父亲沉默地带着我们兄弟,一盆盆、一桶桶地将泥浆舀出去,倾倒在不远处的盐碱滩上。那滩涂白茫茫一片,在毒辣的日头下闪着刺眼的光,像大地溃烂后结出的痂。
“巢儿,看仔细了!”父亲粗糙的大手重重按在我稚嫩的肩膀上,指着脚下这片白得刺眼的盐碱地,声音低沉得像河底淤积的泥沙,“这,就是咱的命根子!官盐税重得像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地上刮出来的盐土,就是咱活命的嚼谷!”他眼神锐利地扫过河滩上几处不起眼的浅坑,那是刮取盐土的痕迹。“刮土,淋卤,熬盐……每一步都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官府巡河的盐丁,眼睛毒得很,鼻子比狗还灵!记住,手脚要快,动静要小,风声紧的时候,宁可舍了盐,也绝不能舍了命!”
第一次真正“上道”,是在我大概九岁那年的深秋。天已转凉,河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父亲带着我,还有同村的赵叔、钱伯几个老手,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推着几辆特制的独轮“鸡公车”,悄无声息地滑下河堤。车轮裹着厚厚的破布,碾过滩涂的盐碱壳子,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目的地是下游十几里外一片长满茂密芦苇的河湾,那里有一处他们踩点好的、含盐量极高的盐土滩。
我们像幽灵一样在及腰深的枯黄芦苇丛里穿行。冰冷的露水打湿了单薄的裤腿,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四周死寂,只有风吹过芦苇梢头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黄河隐隐的、永不停歇的奔流声。那声音在寂静的黎明里显得格外宏大而恐怖,仿佛蛰伏的巨兽在低吼。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紧紧攥着父亲后衣襟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别怕,巢儿,”父亲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眼睛放亮,耳朵竖起来。跟着我的步子走,踩我踩过的地方。” 他脚步放得更轻,像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猫。
终于摸到了那片盐土滩。父亲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散开,动作麻利地蹲下身,用特制的短柄小铁铲,飞快地刮取地上那层泛着白霜的盐土,装进鸡公车上特制的、有夹层的木桶里。动作迅捷而无声,只有铁铲刮过地面的轻微“嚓嚓”声。冰冷的空气里,只有我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刮土的声音交织。
就在木桶即将装满,天边也隐隐透出一丝灰白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犬吠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那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
“盐狗子!快走!” 赵叔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惶。
父亲脸色骤变,一把将刚刮下的一铲土丢进桶里,低喝道:“弃车!进苇荡!快!” 没有丝毫犹豫,众人立刻丢下辛苦刮了大半桶盐土的鸡公车,像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旁边茂密的芦苇丛,拼命向深处钻去。
我个子小,被父亲一把夹在腋下,跟着大人们狂奔。枯硬的芦苇杆抽打在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身后,犬吠声、盐丁凶狠的叫骂声、还有刀鞘撞击的金属声清晰传来,越来越近!一只凶猛的黑背猎犬狂吠着,率先冲破芦苇丛,狰狞的獠牙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寒光,直扑跑在最后的钱伯小腿!
“老钱!” 父亲目眦欲裂,猛地将我塞给旁边的赵叔,吼道:“带巢儿走!” 他竟不退反进,一个矮身,从地上抄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硬土坷垃,迎着那扑上来的恶犬狠狠砸去!
“嗷呜!” 土块正中狗鼻。那畜生吃痛,攻势一滞。钱伯趁机连滚带爬地往前窜。父亲毫不恋战,砸出土块后立刻转身,拉着钱伯,发足狂奔,追上了我们。他粗重的喘息喷在我头顶,我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的凉意。
我们在迷宫般的芦苇荡里左冲右突,凭着父亲他们对地形的熟悉,终于甩掉了追兵。当筋疲力尽地瘫倒在远离河滩的一片干燥土坡上时,天已经大亮。钱伯的小腿被狗牙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裤腿。赵叔脱下自己的破褂子,用力撕成布条给他包扎。父亲靠着一棵歪脖子柳树,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却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郁。他望着远处黄河翻滚的浊流,半晌,才用一种带着铁锈味的低沉声音对我说:“巢儿,看见了吗?这就是咱的命。想活,就得比狗跑得快,比狼更狠!官府不拿咱当人,咱自己得攥紧拳头,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那惊心动魄的黎明,父亲掷出土块时决绝的背影,还有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意和狠厉,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我年幼的心版上。自那以后,我跟着父亲贩盐的脚步更勤了。不再仅仅是刮土,还要学会在暗夜里辨识方向,在官道上躲避盘查,在集市上察言观色交易盐货,更要学会如何在危急关头保护自己和同伴。
我清晰地记得十二岁那年冬天,特别寒冷。我们一队人推着装满私盐的鸡公车,走一条偏僻的、结了厚冰的河汊小道,想绕过官卡。冰面很滑,推车异常艰难。突然,前方冰层传来不祥的“咔嚓”声!推着最前面一辆车的张二叔反应不及,连人带车猛地陷进了冰窟窿!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到他的胸口,他脸色煞白,冻得嘴唇发紫,连呼救都喊不出声。
“二叔!” 我离得最近,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思考动了起来。我猛地扑倒在冰面上,手脚并用爬向那个冒着寒气的窟窿。冰面在身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巢儿!别过去!冰要塌!” 父亲在后面惊骇地大喊。
我充耳不闻。爬到窟窿边缘,冰冷的河水激得我浑身一哆嗦。我迅速解下自己腰间捆扎盐袋用的粗麻绳,一端死死缠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奋力抛给在水里挣扎、意识已有些模糊的张二叔:“二叔!抓住!抓紧啊!”
张二叔凭着求生的本能,死死攥住了绳子。我憋足一口气,双脚蹬住冰面上相对结实的地方,用尽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像纤夫拉船一样,向后倒拽着绳子!冰水浸透了我的棉裤,刺骨的寒冷让我牙齿咯咯作响,手臂的肌肉仿佛要被撕裂。父亲和其他人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扑过来帮忙。众人合力,终于把冻得半僵的张二叔从冰窟窿里拖了上来。那次之后,我发了好几天高烧,但父亲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不一样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