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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商之家初长成 幼年聪慧志不凡 (第1/3页)
我五岁吟出“盐山压断官家腰”的童谣,父亲脸色煞白。
十岁目睹税吏用铁秤砣砸碎老盐工的头颅,血混入雪白盐粒。
私塾先生断言我必为卿相,却不知我枕下藏着《孙子兵法》。
当长安举子们嘲笑我满身咸腥,我抚摸着袖中暗藏的利刃微笑。
——这盛世如盐,终将被血融化。
我降生于唐懿宗咸通元年的深秋,曹州冤句县,黄家老宅的雕花大床承托了我的第一声啼哭。窗外,风卷过庭院里堆积如小丘的盐垛,扬起一阵细白而呛人的尘烟,那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咸涩、粗粝,却又实实在在地堆砌出我黄家的根基。黄宗旦,我的父亲,一个名字里带着“宗”字却注定无法以诗书传家的盐商,此刻正用他那双常年摩挲盐粒、铜钱而略显粗粝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我幼嫩的脸颊。他的笑声洪亮,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好小子!嗓门亮堂!听这哭声,日后定是个能搅动风云的角色!”
黄家的宅邸,与其说是诗礼簪缨之族的府第,不如说是一座被盐腌渍透了的堡垒。前院开阔,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常年被沉重的盐车碾出深深的辙痕,如同刻在大地上的皱纹。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海腥与矿咸混杂的气味,初来者无不皱眉掩鼻,而我却在这气味中睡得格外安稳。后院高耸的盐仓,巨大的木门沉重无比,推开时吱呀作响,露出里面雪白刺眼的盐山,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冷硬的、财富的光芒。仓顶的茅草总是覆盖着一层细白的盐霜,风一吹过,便簌簌地落下,像下着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雪。几匹健壮的骡马拴在槽头,打着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它们是这庞大盐业机器上不可或缺的齿轮。
我幼小的眼睛贪婪地捕捉着这一切。看盐工们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被汗水和盐粒包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喊着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号子,将沉重的盐包扛在肩上,青筋如虬龙般凸起,脚步沉重地踏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那盐包压弯了他们的脊梁,却压不住号子里那股子原始的、抗争般的力量。看管家老周,一个沉默得像块盐岩的老头,戴着断了腿的老花镜,指尖永远沾着墨迹和盐粒,在巨大的账簿上运笔如飞,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那声音冰冷、精确,计算着每一粒盐的流向与价值。看父亲黄宗旦,在厅堂里与那些或穿着绸缎、或带着风尘之色的客商周旋。他脸上的笑容像一张精心打造的面具,时而豪爽大笑,拍着对方的肩膀称兄道弟;时而又会瞬间沉下脸来,眼神锐利如刀,寸步不让地争论着盐引、漕运和铜钱的成色。他的袍袖宽大,似乎随时能从中抖落出白花花的盐粒和黄澄澄的铜钱。这便是我黄巢最初的世界观——由气力、算计、铜臭与咸腥构成,赤裸裸,硬邦邦,毫无遮拦。诗书?那似乎是另一个遥远而缥缈的世界的点缀。
然而,黄家这艘在盐海上浮沉的巨舟,掌舵的父亲却有着异于常商的目光。他固执地认为,巨贾之家若无诗书润泽,终究只是无根浮萍,铜臭熏天,难登大雅之堂。于是,在我四岁生辰刚过不久,一个料峭春寒的日子,黄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孙老夫子。
老夫子是从州府告老还乡的学究,清瘦得如同深秋的竹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一丝不苟。他踏进黄家弥漫着咸腥气的前院时,眉头便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仿佛踏入了一个气味浑浊的市集。父亲堆着十二分的热情,亲自将他迎入特意辟出的西厢书房。这书房是新收拾出来的,临窗置了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皆是上品。靠墙立着两个崭新的、散发着松木清香的巨大书橱,里面塞满了父亲不惜重金搜罗来的典籍——从蒙学的《千字文》《百家姓》,到艰深的经史子集,甚至还有几卷兵书战策混杂其中。然而,书卷的墨香,终究敌不过从门窗缝隙里顽强钻进来的、无处不在的咸腥气。书橱崭新的木色与孙老夫子那身洗旧的青衫,形成了奇特的对照。
拜师礼异常郑重。我被母亲换上簇新的锦缎袍子,按在蒲团上,对着端坐于上的孙老夫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父亲在一旁,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期许:“巢儿,从今日起,孙先生便是你的授业恩师!给老夫好好念书!读出个名堂来!我黄家不缺金银,缺的是顶戴乌纱、文曲星下凡的读书种子!明白吗?”
我抬起头,目光却并未完全落在老夫子严肃的脸上。书房的窗棂外,恰好能望见后院高耸盐仓的一角。几个盐工正吆喝着将一车新到的粗盐卸下,雪白的盐粒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那粗粝的号子声,透过窗纸,隐隐约约地钻了进来。孙老夫子显然也听到了,他捻着稀疏的胡须,清癯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是鄙夷?是无奈?还是对这铜臭盐味与书斋清雅强行嫁接的嘲讽?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黄世兄厚意,老朽愧领。既入此门,当以圣贤之道为圭臬。黄巢,自今日始,你需谨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收起顽童心性,涤除尘俗之气,方不负你父拳拳之心。”
“是,学生谨记先生教诲。”我依着母亲事先反复教导的礼仪,稚声稚气地应答。然而,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一丝异样。那盐工号子里蕴含的力量,似乎比老夫子口中清冷的“圣贤之道”更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亲近。这感觉如同盐仓缝隙里顽强钻出的野草,在我懵懂的心田悄然萌发。
孙老夫子的严苛,很快便如冰冷的盐霜覆盖了我的蒙童岁月。每日天不亮,鸡鸣三遍,我便被奶娘从温暖的锦被中唤醒,睡眼惺忪地被带到书房。晨光熹微中,老夫子早已端坐案前,身形笔直如松。他手中那柄黄杨木戒尺,被打磨得油光水滑,沉甸甸地压在书案一角,散发着无声的威慑。初时,不过是描红习字,背诵《三字经》《千字文》。那方寸之间的横竖撇捺,在我眼中如同盐仓里堆积的麻袋,笨拙而难以驯服。墨汁总是不听使唤地洇染开,污了雪白的宣纸,也污了我小小的手指。戒尺带着凌厉的风声落下,掌心火辣辣的痛楚让我瞬间清醒,却也激起了我骨子里的倔强。
“手腕悬空!力透纸背!心浮气躁,何以成字?”老夫子严厉的呵斥在耳边炸响。
我咬着牙,憋着泪,更加用力地握住那支对我来说显得过于沉重的毛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一遍遍地写,写那“人之初,性本善”,写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宣纸废了一张又一张,墨团染黑了一处又一处。窗外盐工沉重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号子,仿佛在为我笨拙的笔触打着节拍。当我的字迹终于能勉强端端正正地排列在格子里,不再歪斜如醉汉时,老夫子紧抿的嘴角才极其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丝。
识字渐多,课业便陡然加深。《论语》《孟子》的微言大义,如同沉重的盐包压上我稚嫩的肩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老夫子摇头晃脑,沉浸其中。我却盯着竹简上繁复的古字,脑中想的却是盐仓里老周记账时那飞快的算盘珠子,它们发出的噼啪声似乎比这“之乎者也”更有韵律。一次,老夫子讲到“君子远庖厨”,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先生,那盐工日夜与盐灶为伍,岂非皆是小人?”
书房内瞬间死寂。窗外的风声、远处的号子声似乎都凝固了。老夫子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住,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锐利地刺向我。那眼神里有惊愕,有愠怒,更有一丝被孩童天真的悖论刺中的狼狈。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黄巢,此‘庖厨’非彼‘庖厨’!圣人之意,在于仁心,不忍见杀伐血腥。盐工劳作,乃民生所系,岂可混为一谈?然,其劳筋骨,役于贱业,终非君子立身之道。尔当潜心圣贤书,求取功名,方是正途!此等妄议,再不可有!”戒尺重重敲在案上,发出沉闷的警告。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沾着墨迹的袖口,不再言语。老夫子的话像一层薄薄的油纸,试图覆盖住我心中那个充斥着咸腥、汗水和号子的真实世界,但我清晰地听到,那油纸之下,盐粒摩擦的沙沙声从未停止。
黄家的产业如同巨大的根系,盘绕在运河这条帝国命脉之上。咸通三年的初冬,父亲决意带我这个刚满五岁的稚童,踏上一次沿运河巡视盐仓与码头的短途旅程。他粗糙的大手拍着我的头,声音里带着一种展示疆域般的豪气:“巢儿,光在书房里念死书不成!男儿汉,得睁眼看看这天下是怎么运转的!看看咱黄家的盐,是怎么从海里、从矿里,变成千家万户灶台上的白霜,变成咱家仓里的金山银山!”母亲担忧地为我裹上厚厚的狐裘,反复叮咛随行的老仆周福。孙老夫子闻讯,只是站在书房门口,望着庭院里整装待发的骡车,脸上掠过一丝不以为然,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骡车驶出冤句县城,沿着官道辘辘前行。车窗外,初冬的鲁西南平原一片萧瑟。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伏倒,光秃秃的树枝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官道上尘土飞扬,来往的车辆行人络绎不绝,大多是衣衫褴褛的农夫和推着独轮车的小贩,脸上刻着生计的艰辛。空气中除了尘土味,渐渐弥漫开一种更浓重的、带着水腥与腐烂气息的味道。
“快到了,前面就是巨野泽码头!”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撩开车帘,一股凛冽潮湿、混杂着鱼腥、淤泥、汗臭和无数货物堆积发酵气息的复杂味道猛地灌了进来,呛得我一阵咳嗽。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而浑浊的水域(巨野泽,后称梁山泊)横亘眼前,水色黄浊,浩渺无边,岸边芦苇枯黄,在风中瑟瑟发抖。水面之上,桅杆如林!数不清的大小船只拥挤在简陋的码头边,漕船宽大笨重,吃水极深,船身被盐渍和淤泥染成深褐色;商船则样式各异,有的挂着彩旗;更多的是破旧的渔船,在风浪中起伏颠簸。码头本身是用粗大的原木打入泥滩搭建而成,早已被踩踏得乌黑油亮,湿滑不堪。挑夫、盐工、船夫、税吏、商贩……各行各业的人如同蚁群,在狭窄的跳板、栈桥和泥泞的岸滩上蠕动、嘶喊、碰撞。沉重的盐包、粮袋、布匹、瓷器等货物,在无数赤裸或半裸、汗流浃背的脊背上移动,号子声、叫骂声、讨价还价声、鞭子抽打声、船只碰撞声……各种声音混合成一股震耳欲聋、令人窒息的洪流,猛烈冲击着我小小的感官。这景象,远比黄家前院的忙碌震撼百倍!它庞大、混乱、肮脏,却又充满了令人血脉偾张的原始力量。
父亲抱着我下了车,踏上那滑腻的码头木板。脚下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和微微的晃动感。他熟稔地避开扛着大包的挑夫,与几个相熟的盐商打着招呼,言语间尽是盐引、漕费、损耗、税卡之类我听不懂却又本能觉得重要的字眼。我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襟,眼睛却不够用似的四处张望。我看见一个衣衫破烂、瘦骨嶙峋的老妇人,跪在泥水里,对着一个趾高气扬、穿着皂靴的小吏不住磕头,哭喊着什么,那小吏不耐烦地一脚将她踹开;我看见几个粗壮的船工围着一个瘦小的脚夫拳打脚踢,只因他扛包时不小心蹭脏了其中一人的裤子;我看见一个衣衫稍显整洁的读书人模样的人,捂着鼻子,满脸嫌恶地快步穿过这混乱的人群,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玷污……
突然,一阵异常凄厉的哭嚎压过了码头的嘈杂。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驱赶,慌乱地向两边分开。只见两个穿着号衣、面目凶狠的衙役,拖着一个瘦弱的汉子过来。那汉子满脸血污,一条腿似乎断了,软软地拖在地上,在泥泞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痕迹。一个衙役手中高举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声嘶力竭地对着惊恐的人群吼叫:“都看清楚了!贱民张老三!胆敢私贩官盐!这就是下场!” 他猛地将手中那东西狠狠砸在地上——竟是一块沾着血和泥、沉甸甸的盐块!“再有犯者,枷号示众,流徙三千里!”
那盐块碎裂的声音,混合着张老三痛苦的**和衙役凶恶的咆哮,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父亲脸色一变,迅速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将我紧紧按在他坚实的腰间,声音低沉急促:“别看!巢儿,把头埋下!” 我眼前一片黑暗,鼻端是父亲衣袍上熟悉的、浓重的咸腥味和汗味。然而,那盐块碎裂的闷响、衙役的咆哮、人群惊恐的抽气声,还有那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却透过父亲的手掌,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幼小的灵魂深处。在这巨大的、充斥着力量与苦难的运河码头上,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嗅到了权力的血腥味,它比盐仓里的咸腥更刺鼻,比戒尺的疼痛更尖锐。
巨野泽码头的血腥气仿佛粘在了鼻尖,久久不散。回到黄家那熟悉的、弥漫着安全咸腥味的宅院,那混乱与暴力的景象却在我脑中反复翻腾,与书斋里孙老夫子描绘的“仁义礼智信”的煌煌世界格格不入。一种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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