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零八章 煎熬 (第3/3页)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回县城的大巴车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挪回家的。手里紧紧攥着那袋轻飘飘的药,像攥着自己残破的未来。
推开家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父母和弟弟还没回来,家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窗外,阳光似乎很明媚,但苏晚晴只觉得这个冬天,格外的冷。那冷意,从她确诊的那一刻起,就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渗透了血液,冻僵了心脏,再也无法驱散。
她默默地把那袋药藏进衣柜最深处,用厚厚的衣服盖住,仿佛要埋葬一个不堪的秘密。然后,她蜷缩在冰冷的沙发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心底那绝望的回响和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年味的寒风。
初五的清晨,县城还笼罩在年节慵懒的余韵里。苏晚晴早早地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样。
她像个执行秘密任务的间谍,动作僵硬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衣柜最深处摸出那袋医院开的药。白色的药片,小小的,在她掌心却像烧红的炭。她深吸一口气,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空了的维生素C瓶子。这个瓶子很普通,塑料的,上面还贴着“天然维C,增强免疫力”的标签。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至关重要的药片——控制痛经的,抑制囊肿生长的——一颗一颗,倒进了维生素瓶子里。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做完这一切,她把那个装着“秘密”的维生素瓶子,塞进了自己随身的双肩包最里层,还用一件叠好的毛衣严严实实地盖住,仿佛在掩盖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打了一场仗,后背都渗出了冷汗。对着镜子,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像冻住了一样。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眼神空洞又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恐惧。
“妈,爸,我走了。” 吃早饭时,苏晚晴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不敢看父母关切的眼睛。
“哎,好,路上小心啊!到了给家里来个电话!” 苏妈一边给她碗里夹菜,一边叮嘱,“和沉舟好好的啊,别闹别扭。”
“嗯。” 苏晚晴含糊地应了一声,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好好的?恐怕……再也“好”不了了。
苏爸开车把她送到县城唯一的高铁站。一路上,父女俩都没怎么说话。苏晚晴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巨石。
到了进站口,苏爸停好车,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晴晴,有事就跟家里说,别憋着。” 苏爸看着女儿明显不对劲的脸色,终究是没忍住,担忧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爸,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苏晚晴勉强笑了笑,接过行李箱,逃也似的转身进了站。
她站在空旷的候车大厅里,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会儿。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肩包,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她全部的安全感。指尖隔着背包布料,能摸到那个硬硬的维生素瓶子。每摸一下,心就跟着抽紧一下。
她不敢看手机,生怕顾沉舟又发来什么信息催促。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等会儿见面该说什么,该怎么做。分手……这两个字像石头一样堵在喉咙口,沉得她喘不过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广播通知开始检票。苏晚晴拖着行李箱,像奔赴刑场一样,混在人群中走向检票口。
动车飞驰,窗外的风景模糊成一片灰绿。苏晚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却根本睡不着。那个维生素瓶子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神经。顾沉舟……他现在会在哪里?站台上吗?他会是什么表情?期待?还是不耐烦?她该怎么面对他?
一个多小时后,动车缓缓驶入终点站。苏晚晴的心跳得像擂鼓,手脚冰凉。她随着人流,机械地走下站台。冬日车站特有的、混杂着灰尘和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顾沉舟就站在站台出口最显眼的位置。他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长款大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修长,气质卓然。即使在人流涌动的车站,他也是最耀眼的存在,引得旁人频频侧目。他手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捧着一束花,只是插在大衣口袋里,身姿笔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出站的人群。
当他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苏晚晴身上时,苏晚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苏晚晴下意识地想低下头,想把自己缩起来,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只是那目光,像受惊的小鹿,带着明显的闪躲和不安,根本不敢与他深邃的灰眸对视太久。
顾沉舟几步就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他身上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车站的寒意,将她包裹。苏晚晴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来了。” 顾沉舟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双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逡巡,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一下。几天不见,她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差得吓人。
“嗯。” 苏晚晴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指尖冰凉。她感觉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她的背包,看到里面那个罪恶的维生素瓶子。
顾沉舟没再多说,直接伸手,强势地、不容拒绝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拉杆。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掌控。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那微凉的触感让苏晚晴触电般猛地缩回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顾沉舟的眼睛。他眸色沉了沉,没说什么,拉着行李箱转身就走:“车在外面。”
苏晚晴像个犯了错被老师带走的小学生,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高大的身影后面。她看着他那挺直的、带着距离感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发冷。在车站分别时他后退的那一幕,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围巾,把脸埋得更深。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出车站。小李早已开着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等在路边。看到他们出来,立刻下车,恭敬地接过顾沉舟手里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顾沉舟拉开后座车门,眼神示意苏晚晴上车。
苏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坐了进去。顾沉舟紧跟着坐进来,关上车门。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他身上那令人心悸的雪松气息。
车子启动,平稳地汇入车流。狭小的空间里,沉默像粘稠的液体,几乎让人窒息。
顾沉舟没有看她,目光直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冷硬。他似乎在等,在给她最后一点组织语言的时间。
苏晚晴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抱着双肩包,手指隔着布料紧紧捏着里面的维生素瓶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她几次张嘴,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想说点什么,哪怕是“路上辛苦了”这样的废话。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分手的话,更是重逾千斤,怎么也说不出口。
“想好了吗?” 顾沉舟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他没有转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等待最终宣判的压力。
来了!他终于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