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伏旱魃(续二) (第3/3页)
归尘剑七星之力强行引动天雷煞气,对自身的反噬亦是不小!他强提一口真气,死死稳住摇摇欲坠的结界和体内翻腾的气血,目光死死锁定着虫云核心被击中的方位。
那里,灰黑色的冲击波渐渐散去。那股庞大暴戾的燥热气息,虽然被雷霆撕裂、削弱,却并未彻底消散!它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在虫群溃散的混乱中心,发出无声的、更加怨毒和疯狂的咆哮!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灼热的毁灭意志,正在混乱的虫群深处重新凝聚!它放弃了对亿万蝗虫的精细操控,转而将所有的戾气与燥热,凝聚为一点,化为一道无形无质、却焚魂蚀骨的恐怖热浪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向赵清真和他支撑的坎水结界!这是旱魃本源戾气的垂死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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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废墟边缘。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冰冷、沉重、密集,带着九天倾泻的磅礴力量,狠狠砸落。浇熄了聚宝轩的余烬,冲散了弥漫的焦糊与血腥,也将瘫倒在泥泞灰烬中的周世显,彻底浇成了落汤鸡。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混合着血污、灰烬和泪水的污浊,灌进他破碎的锦袍,激得他肩头嵌入碎玉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剧痛。但这疼痛,比起他内心的崩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呆呆地坐着,泥水没过他的腰际。左肩的伤口在雨水冲刷下,血液混着泥浆不断流淌,带来一种失血的冰冷眩晕。他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曾经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聚宝轩,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冒着青烟,价值连城的珍宝化为满地狼藉的碎片和灰烬。那尊他寄予厚望、重金求来的玉螭龙,只剩下半截焦黑的龙身,斜插在泥水里,空洞的裂口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狂妄与愚蠢。
引雷符…沟通天地…助长祥瑞威能…
他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自己不久前的豪言壮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他引来的不是甘霖,是毁灭!毁灭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甚至差点毁灭了他自己!什么金钱万能?什么祥瑞通神?在真正的天地之威面前,在失控的力量反噬之下,他和他所信奉的一切,都脆弱得如同蝼蚁,可笑如尘埃!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抽气声,那是绝望到极致、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呜咽。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骄矜、狂妄、不可一世…所有的伪装和支撑,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眼前的废墟,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被剥光了所有尊严、在泥泞中瑟瑟发抖的、茫然无助的躯壳。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想把他从泥水里扶起,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惧。
周世显却猛地一把推开管家,力道之大,让本就虚弱的管家踉跄着跌倒在泥水里。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力气,在冰冷的泥浆中,向着土地庙的方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每一次挪动,都牵动肩头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那里,昏黄的天幕下,一道覆盖百丈的冰冷雨幕如同巨大的伞盖,在肆虐的虫海中撑开一方净土!雨幕的中心,一个青灰色的身影傲然挺立,手中长剑雷光闪耀,直指苍穹!
是他!是那个被他斥为“穷酸野道”、被他讥讽只会“挖泥巴”的年轻道士!是他,在雷霆失控时护住了那些泥腿子!是他,掘出了深藏地下的水脉!更是他,此刻正以一人一剑,对抗着那遮天蔽日的蝗神天灾!
自己引来的雷火,摧毁一切。
他引出的井水,化为屏障,守护一方。
自己重金求来的祥瑞,化为齑粉。
他手中那柄看似古拙的长剑,却引动天雷,撕裂虫云!
什么是道?
什么是力?
什么是真正的“虚受人”?
周世显混乱的脑海中,如同有惊雷炸响!道经上那番关于“屈己尊人”、“不自见”、“不自是”的谆谆教诲,如同洪钟大吕,狠狠地撞击着他濒临崩溃的认知!自己之前那番关于金钱、关于祥瑞、关于“民生”的高谈阔论,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何等的傲慢、无知与浅薄!
“嗬啊——!” 一股混杂着无尽悔恨、羞愧、绝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明悟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猛烈爆发!他不再挪动,而是猛地用额头,狠狠撞向身下冰冷的泥浆!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全身的力量,泥水四溅!他额头很快变得青紫、破皮,混合着泥浆和血水,狼狈不堪。但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愚蠢、所有的罪孽,都在这泥泞中撞得粉碎!
“道长——!!!”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呐喊,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混杂在瓢泼的雨声和远处虫群的混乱嘶鸣中,向着土地庙的方向,向着那个青灰色的身影,绝望而卑微地传递过去。
“我错了!周世显错了!!!”
“求道长…求道长教我…何谓‘虚受人’!!!”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了他生命最后的气力嘶吼出来,随即被更大的雨声吞没。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冰冷的泥浆里,额头抵着污浊的地面,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的呜咽。什么周家少爷,什么富甲一方,此刻都化为乌有。他只是一个在天地之威和自身罪孽面前,被彻底碾碎了所有骄傲,于泥泞暴雨中,向着那唯一的光明与力量,卑微叩首、祈求救赎的罪人。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冲淡了额头的血污,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悔恨与绝望。他等待着,等待着那雷霆的审判,或是…那渺茫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