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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山岚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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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山岚泣血 (第1/3页)

    元朝大德五年,春末。河东山西道,平阳路(明朝平阳府)。

    山,是吕梁山向南伸出的嶙峋臂膀,层层叠叠,披着深浅不一的绿。向阳的坡上,荆条已抽出嫩黄的新条,夹杂着几株早开的山杏,粉白的花瓣被山风揉碎,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半山腰一处孤零零的土屋院落里。

    土屋低矮,黄泥墙被风雨剥蚀得坑洼不平,茅草顶倒是新苫过,在暮春微醺的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烟囱里逸出淡青色的炊烟,刚升起,就被山坳里回旋的风扯得歪歪扭扭,散入清冽的空气里,带出一丝柴草燃烧的暖意和粗粝麦饭的微香。

    屋里灶膛的火光跳跃,映着两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脸。男人石锁,正蹲在灶前添柴,粗壮的手臂上筋肉虬结,汗珠沿着古铜色的脊沟滑下。铁锅里滚着稠厚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女人春娘,背对着门,在案板前揉着一团杂面。她身形单薄,腰肢却依稀可见往日的窈窕,只是常年的操劳与山风的吹打,给那曾经或许秀丽的眉眼刻上了深深的疲惫,唯独那低头的侧影,脖颈一段柔韧的弧度,在昏暗中仍透出一股倔强的、未被完全磨灭的韵致。

    “娘!娘!”脆生生的童音打破灶间的沉闷。门槛处光影晃动,一个五岁大的男孩抱着个几乎和他一般高的秃头大扫帚,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扫帚头是用荆条扎的,硬邦邦,磨得油亮,柄是粗糙的酸枣木。男孩叫虎子,脸蛋红扑扑沾着土,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得惊人,满盛着孩童不知愁的天真。

    春娘没回头,手上揉面的力道不减,声音里带着劳作后的沙哑:“虎子乖,莫闹,爹娘做饭哩。抱着那破扫帚作甚?快放下,仔细扎了手。”

    “有蝴蝶!白蝴蝶!飞得可高啦!”虎子兴奋地嚷嚷,小脚丫踩着夯实的泥地啪啪作响,抱着那笨重的扫帚在狭窄的灶房里笨拙地转圈,扫帚头拖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扬起细细的尘土,“我要去抓它!给娘看!”

    石锁从灶膛前抬起头,火光映红了他憨厚的脸,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虎子,别闹你娘。蝴蝶有啥好抓的?一会儿爹吃完饭,带你去后坡寻野鸡蛋!”

    “不嘛!不嘛!现在就去!”虎子撅起嘴,抱着扫帚不撒手,小身子扭得像麻花,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门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天空。

    一只素白的小蝶,翅膀边缘晕染着极淡的鹅黄,轻盈得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正乘着从谷底升腾的暖气流,飘飘忽忽,掠过低矮的土墙,朝着屋后陡峭的山坡上飞去。它飞得那样自在,那样高远,仿佛山崖下深不可测的阴影,对它毫无威胁。

    虎子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一点舞动的白色攫住。“蝴蝶!飞上山啦!”他尖叫一声,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抱着那根与他极不相称的大扫帚,像只莽撞的小兽,埋头就冲出了灶房低矮的门洞。

    “虎子!”春娘猛地回身,沾满面粉的手伸出去,只抓到一缕带着孩子汗味的风。那小小的背影已抱着扫帚,跌跌撞撞地沿着屋后那条被山羊踩出的、贴着陡坡的羊肠小径,奋力向上追去。

    “这小崽子!”石锁啐了一口,丢下柴火,一个箭步追出门去,黝黑的脸上第一次显出急迫的惊惶,“回来!山陡!看摔着!”

    春娘心口猛地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胡乱在粗布围裙上抹了抹手,跟着追了出去。夕阳的金辉正浓烈地涂抹在对面更高的山梁上,将他们这半山腰的小院和屋后那道狰狞的峭壁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过于明亮的橘红里。

    风从崖底打着旋儿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腐烂的土腥气。虎子小小的身影在陡峭的坡道上艰难地移动。那秃头扫帚实在太重,成了他攀登的累赘,但他死死抱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伙伴。他仰着小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越飞越高的白蝶,嘴里发出“嗬嗬”的、兴奋又吃力的喘息。蝴蝶优雅地绕过一丛丛低矮的酸枣刺,飞向坡顶那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平坦草地。

    “虎子!停下!”石锁的吼声带着山岩崩裂般的惊怒,他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在嶙峋的石块和带刺的灌木丛中奋力攀爬,试图缩短与儿子之间那短短十几步却险峻无比的距离。

    春娘的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脚下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小小的脚在松动的碎石上打滑,看着他抱着那该死的扫帚,笨拙却执拗地向上蹭。那只白蝶,轻盈地落在了坡顶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翅膀微微翕动,像在挑衅,又像在等待。

    “蝴蝶!抓住啦!”虎子终于爬到了坡顶边缘,小脸因激动和用力涨得通红。他欢呼着,丢开那一直碍事的扫帚,张开小手,朝着岩石上的白蝶扑去。脚下是松软的草皮,边缘是……虚空!

    “虎子——!”石锁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绝望。他离坡顶只差几步,指尖几乎要触到儿子扬起的衣角。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虎子小小的身体带着前扑的冲力,脚下猛地一滑,踩塌了边缘松动的土块。他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被巨大的惊恐取代,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就像一片被狂风骤然卷起的落叶,朝着坡顶外那刀劈斧削般的绝壁直坠下去!

    那根秃头扫帚,被他遗弃在坡顶的草丛里,静静地躺着,荆条扎成的扫帚头,还残留着孩子手心滚烫的汗渍。

    “我的儿——!”春娘凄厉的哭嚎撕破了山间的宁静,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黄昏的心脏。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山石上,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石锁疯了一般扑到崖边,半个身子探出去,目眦欲裂地向下望。陡峭的岩壁几乎垂直向下,被浓重的阴影覆盖,深不见底。只在半山腰更下方,隐约可见一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灌木丛,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大口。哪里还有虎子小小的身影?只有几块被带落的碎石,骨碌碌滚落,撞击在岩壁上,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每一声都砸在石锁的心上。

    “虎子…虎子啊!”石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像一株被雷电劈中的老树。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崖边那根孤零零的扫帚,那承载了儿子最后欢笑的物件。一股狂暴的、无处发泄的痛楚和愤怒瞬间攫住了他。他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蛮牛,冲过去,抬起穿着破烂草鞋的大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跺向那扫帚!

    “咔嚓!”一声刺耳的脆响。

    粗糙的酸枣木柄,在石锁含恨的猛力下,应声而断!

    断裂的茬口参差不齐,白森森的木头纤维暴露出来,像被强行撕裂的骨肉。扫帚头被巨大的力量踹得飞起,翻滚着,也落向了那片吞噬了虎子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崖下。

    石锁看着那断裂的扫帚柄,又看看深不见底的崖下,巨大的悲恸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个山一样的汉子。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山石上,额头抵着粗糙的地面,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春娘扑过来,双手死死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深陷进他紧绷的肌肉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尘土,留下道道泥痕,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语句的抽噎。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相拥痛哭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崖壁上,如同两个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绝望剪影。

    山风呜咽着掠过陡峭的崖壁,卷起零星的草屑和尘土,盘旋上升,带来崖底深处那簇茂密灌木丛特有的、潮湿阴冷的腐殖质气息。这气息弥漫在坡顶,混合着石锁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春娘泪水中的咸涩,凝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头顶的天空,那轮残阳正迅速沉入西边更高的山脊之后,泼洒出最后一片凄厉如血的晚霞,将整个山谷涂抹得如同炼狱的入口。

    不知过了多久,石锁的呜咽声渐渐低哑下去,只剩下沉重的、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混着泥土,一片狼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方才的狂暴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他扶着春娘颤抖的肩膀,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满了铅,又似被抽去了筋骨。

    “锁…锁子哥…虎子…我的虎子…”春娘瘫软在他怀里,眼神空洞地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崖下,反复呢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石锁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死寂中迸出一丝骇人的决绝。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像要压榨出最后一点力气。他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棱角分明,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春娘从冰冷的岩石上拽起来。

    “走…”他的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像钝刀刮过骨头,“…下去…找…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狠厉。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万倍。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上,每一步都踏在剜心剔骨的绝望里。石锁紧紧攥着春娘冰凉的手腕,他粗糙的手掌传递着仅存的、微弱的力量,也传递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春娘几乎是被他拖着往下挪移,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泪水无声地流淌,混着汗水,在脸上冲刷出泥泞的沟壑。她目光涣散,偶尔投向下方那片越来越近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灌木丛,眼神里是溺水者般的恐惧和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祈盼。

    天光迅速黯淡下去。墨蓝色的夜幕从东方的山峦后悄然弥漫开来,吞噬着残存的霞光。山谷里的寒气骤然加重,丝丝缕缕,如同冰冷的蛇,贴着地皮蜿蜒,钻进他们单薄的衣裤。远处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在山谷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当两人终于连滚带爬地扑到那片位于崖壁半腰的茂密灌木丛边缘时,天色已近乎全黑。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微弱的惨白,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如遭雷击,彻底僵立在刺骨的寒风中。

    这片灌木丛异常茂密纠结,以低矮坚韧的酸枣树为主,其间夹杂着带刺的野蔷薇和一人多高的荆条。浓密的枝叶在暮色中如同凝固的墨团,散发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那是新鲜血液大量泼洒后特有的、铁锈与甜腻混合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片荆棘丛的中央,一片低矮的酸枣刺被砸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泥土。泥土上,赫然是一滩尚未完全凝结的、暗红发黑的血迹!那血迹面积不小,呈放射状溅开,触目惊心。血泊边缘,散落着几片撕扯下来的、染血的粗布碎片,正是虎子早上穿的那件灰蓝色小褂的颜色!

    而在那滩刺目的血泊不远处,静静地躺着那根被石锁一脚踹断的秃头扫帚。断裂的酸枣木柄茬口狰狞,扫帚头上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点,几根荆条也折断了,扭曲地支棱着。它就那么歪斜地躺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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