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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金箔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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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金箔贴渠 (第2/3页)



    高岸之上,杨文远对下方骤起的骚动和那声凄厉的嘶吼恍若未闻。他正微微俯身,隔着轿窗,专注地听着沈万金关于金箔采购渠道、厚度选择、粘贴工艺以及所需额外民夫工钱的详细禀报,不时矜持地点点头,偶尔补充一两句“务求牢固”、“不可吝惜工本”的指示,神情专注而“勤勉”,仿佛在筹划一项利国利民的千秋伟业。后衙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上,“十八学士登瀛洲”的浮雕,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衣袂飘举间点缀的金粉,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此刻“宏图大展”的心境,流转出更加璀璨夺目的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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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令如山崩般压下。困龙涧,彻底变成了修罗炼狱。

    金箔的铺设,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薄如蝉翼、价值千金的玩意儿,需在冰冷湿滑、角度陡峭的岩壁上,以熬煮得粘稠的特制鱼胶(为省成本,多用劣胶,粘性堪忧)小心翼翼地粘贴。高处作业,寒风如刀,吹得人摇摇欲坠。脚下是万丈深渊,浊浪咆哮着等待吞噬失足者。监工沈三和他手下爪牙的皮鞭抽得更急更狠,稍有差池,轻则鞭痕加身,重则被一脚踹下悬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浊流吞没。

    “稳着点!蠢货!那可是金子!掉了一片,把你全家卖了都赔不起!”沈三的咆哮声日夜在涧谷中回荡。民夫们被驱赶着,在几乎无法立足的绝壁上,战战兢兢地托着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金箔。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每一次抬手都耗尽力气。恐惧,比饥饿和寒冷更能摧毁人的意志。

    不断有人失足。惨叫声短促而凄厉,如同被掐断喉咙的鸟雀,很快淹没在更大的水声和监工的呵斥中。尸体?根本无人理会。摔在涧底乱石上的,脑浆迸裂;落入水中的,几个沉浮便消失无踪。抬尸队?那太奢侈了。尸体被简单地用绳索套住脚,拖到涧尾一处巨大的、新挖出的深坑旁——那是计划中用来填埋废石料的地方——像丢弃破麻袋一样扔进去。一层薄薄的碎石草草掩盖,便是归宿。坑底,早已不知埋了多少先行者。雨水冲刷着新土,混着暗红的血水,渗入地下。

    死亡的阴影,如同涧中终年不散的湿冷雾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然而,比死亡更恐怖的阴影,正悄然降临。

    先是王栓柱的爹。老人自从咳血之后,身体便急速垮了下去。低烧持续不退,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难以忍受的酸痛,连握紧铁钎的力气都没有了。仅仅两天后,老人枯瘦的手臂、胸口,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瘀斑!那瘀斑边缘模糊,如同被无形的恶鬼啃噬过。紧接着便是可怕的高烧,老人蜷缩在临时搭建的、漏风漏雨的草棚里,浑身滚烫,神志模糊,嘴里不停地呓语着“米…娃儿…冷…金光…好刺眼…”

    王栓柱心急如焚,想去找监工求点草药,却被沈三一鞭子抽了回来:“滚!老不死的瘟鬼!别他娘的过了病气!再啰嗦连你一块扔坑里!”

    几乎就在同时,工棚里、岩壁下,类似的症状如同瘟疫般(它很快就是了)蔓延开来。低烧,乏力,关节剧痛如裂,然后是恐怖的暗红瘀斑,高烧,咳血…染病者往往在极度痛苦中挣扎数日,便咽下最后一口气。死时,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双目圆睁,仿佛凝固着无尽的恐惧和怨恨。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工地!

    “瘟…瘟疫!是瘟神爷发怒了!”

    “报应啊!是开渠惊动了困龙!龙王爷降罪了!”

    “是那些填在渠基下的死人…冤魂索命!他们死不瞑目,回来拉垫背的了!”

    “金箔!是那些金箔!沾了人血的邪物!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流言在绝望中疯长,带着最原始的恐惧。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且比刀斧加身更令人绝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民夫们不顾监工疯狂的鞭打和呵斥,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丢下工具,哭喊着、推搡着,向着通往涧外的唯一隘口涌去!他们要逃离这必死之地!

    然而,通往涧外那条狭窄的、泥泞不堪的山路隘口,早已被沈万金派来的、装备着刀枪弓弩的彪悍家丁和如狼似虎的衙役层层封锁!刀出鞘,箭上弦,冰冷的锋刃在昏昧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奉知府大人严令!擅离工地者,以逃役论处,格杀勿论!”为首的衙役班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却不得不执行命令。

    “放我们出去!要死人了!”

    “狗官!你们不得好死!”

    “冲出去!横竖都是死!”

    绝望的民夫如同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冲击着关卡。箭矢无情地射下,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惨叫着扑倒在地,鲜血染红了泥泞。刀枪挥舞,砍翻了几人。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雨水的腥气,令人作呕。冲击被暂时镇压下去,但更大的绝望和更深的仇恨,如同毒藤,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疯狂滋长。困龙涧,彻底变成了插翅难飞的死地,回荡着压抑的哭泣、痛苦的**和监工更加疯狂的鞭打呵斥。

    ---

    知府后衙书房。暖炉烧得正旺,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凄风苦雨和隐约传来的哭嚎。然而,此刻书房内的气氛,却比外面的寒雨更加冰冷刺骨。

    杨文远端坐在那面巨大的紫檀屏风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屏风上“登瀛洲”的学士们,衣袂飘飘,神态闲适,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眼前的窘境。府衙的医官,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跪伏在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大人明鉴!此症…此症来势凶猛…症似…似极前朝医书所载之‘虏疮’(鼠疫)啊!寒战高热,身发瘀斑,咳喘带血,染者…十难存一!且…且具传染之性!一人染病,一棚皆亡!工地…已成死地!大人!必须立刻焚毁染病者衣物尸骸,深埋于生石灰下!将病患严加隔离,阻断往来!否则…否则一旦蔓延出涧,乃至…入城…汉中…恐成鬼域啊大人!” 老医官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砰砰作响。

    “够了!”杨文远猛地一拍身旁的酸枝木桌案!力道之大,震得案上的定窑白瓷茶盏跳起,叮当作响,茶水泼洒出来,濡湿了那份“祥瑞渠”的工图。他霍然站起,眼中布满骇人的血丝,恐惧与一种更加疯狂的决绝在其中激烈交锋!他几步跨到医官面前,官袍下摆带起一阵风。

    “焚尸?隔离?阻断?”杨文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一派胡言!危言耸听!祥瑞渠功成在即!布政使陈大人已在来汉中途!不日即到!此时停工隔离,前功尽弃!本府如何向陈大人交代?朝廷如何看?本府的参议之位…” 他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强行深吸几口气,试图找回那惯有的矜持与威严,但那白净面皮上的肌肉却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抖成一团的医官和噤若寒蝉侍立一旁的幕僚、书吏,目光死死盯住紫檀屏风上那象征着功名坦途的“登瀛洲”图景。那金粉描绘的祥云、那温润如玉的学士面容,此刻在他眼中扭曲放大,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能失败!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败!所有阻挡他踏上“登瀛洲”的东西,都必须被无情地碾碎!

    “此乃…”杨文远猛地转回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威压,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堂下众人,“…乃春寒料峭,湿邪入侵,加之刁.民怠惰,体弱气虚,所引发之‘时气’!并非瘟疫!尔等庸医,休得危言耸听,扰乱民心,坏我祥瑞大业!” 他向前一步,官威凛冽,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

    “传本府令:工地一切照常!金箔铺设,日夜不休!敢有怠工者,鞭笞三十!染病者,就地隔离于涧尾废弃石洞,严加看守,不得与外人接触!所需饮水食物,减半供给!死者…” 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冷酷至极的光芒,“…为稳固渠基,彰显其赎罪之功,就地深埋于渠基之下!敢有妖言惑众、传播谣言、擅离工地者…” 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那个浸透血腥的字眼:“…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老医官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封锁!掩盖!用铁与血筑起一道高墙,将死亡和真相死死封在困龙涧内!这便是汉中知府杨文远唯一的“对策”。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席卷整个汉中府。通往困龙涧的各条道路,增设了更多的关卡哨卡。衙役和沈府家丁如临大敌,刀枪在握,眼神凶狠。知府衙门的告示,以最快的速度贴满了汉中府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四乡八镇的显眼处。告示措辞严厉,宣称困龙涧一切安好,工程进展顺利,所谓疫病纯属别有用心之徒(奸商、逃役刁.民、邻府嫉妒者)为囤积居奇、扰乱地方、阻挠祥瑞大业而散播的无耻谣言!凡有敢信谣、传谣者,立捕入狱,严惩不贷!凡有敢冲击关卡、擅离工地者,格杀勿论!

    铁幕落下,试图将人间地狱的哀嚎,彻底隔绝于世外。杨文远坐回紫檀屏风前的太师椅,端起侍女重新奉上的热茶,指尖却依旧冰凉。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涧尾石洞里的呻.吟,不去想渠基下正在腐烂的尸体。他的目光,穿过屏风,仿佛已经看到了布政使大人赞许的笑容,看到了吏部升迁的文书。屏风底座云龙纹的缝隙深处,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铁锈般的腥气,似乎又浓郁了一分,悄然弥漫在温暖的、焚着名贵沉香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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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终究包不住地狱之火。

    第一个成功逃离死亡封锁的民夫,是王家村的李癞子。他凭着对山路的熟悉和一股子求生的狠劲,在夜色的掩护下,从一条近乎垂直的兽道爬出了困龙涧。当他浑身是血、高烧呓语、身上布满骇人瘀斑地爬回王家村,敲开自家破败的柴门时,恐怖的瘟疫,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恶魔,瞬间吞噬了这个小小的村落!

    死亡如同黑色的潮水,一夜之间便淹没了王家村。家家挂孝,户户哀嚎。侥幸未染病者,拖家带口,哭喊着涌向最近的城镇,寻求官府的庇护和救命的医药。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同样冰冷的铁幕。

    汉中府城,四门紧闭!

    高大的城墙上,守城兵丁盔甲鲜明,刀枪如林,弓弩上弦,箭簇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寒光,无情地对准了城下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的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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