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惨胜与血令 (第3/3页)
区域,已被浓重的朱砂反复涂抹,红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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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站在地图前,指着上面几个新标注的箭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亢奋:“元首!金兀术…退了!昨夜开始拔营,主力向涡阳方向收缩!留下的断后部队也被张宪带人冲散了!我们…我们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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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窝深陷,虬髯杂乱,身上的甲胄布满了刀痕箭孔。但那双豹眼中,却燃烧着胜利的火焰。这两个月,他如同定海神针,顶在最前面,身上新添了不下十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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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宪依旧沉默地立在阴影里,按着刀柄。他身上的血腥气更浓了,刀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击退金兀术不过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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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捧着最新的伤亡统计册,手却在微微发抖。册子上那冰冷的数字——阵亡四万一千七百三十二人——像山一样压在他心头。四万!整整四万条性命!其中多少是追随元首从汴梁杀出来的老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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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铺着简陋兽皮的椅子上,听着韩世忠的汇报,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本被王德捧着的、仿佛重逾千斤的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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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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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冰冷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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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木质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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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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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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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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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死去的四万,只是棋盘上被兑掉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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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月的血火,如同最残酷的熔炉,已将最后一点属于“赵构”的软弱和“赵明生”的悲悯彻底炼化、蒸发。留下的,是一块被冰水反复淬炼、只剩下绝对理性和冰冷杀意的寒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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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崩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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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泰山崩于前,亦可为踏脚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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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缴获。阵亡将士名录…送入英烈祠。抚恤,按最高规格,由‘共治堂’督办,江南钱粮优先保障,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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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韩世忠和张宪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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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下去,”我站起身,走到那幅被朱砂染红的疆域图前,目光越过符离,投向更北方的无尽苍茫,“休整十日。十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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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涡阳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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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发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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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战刀出鞘的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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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遵旨!”韩世忠眼中战意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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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与张宪领命退下,去处理尸山血海后的烂摊子。王德也抱着那本沉重的名册,如同解脱般躬身退出。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拢,将堡外隐约传来的伤兵呻吟、民夫号子和焚烧尸体的焦糊味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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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内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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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不安地跳跃,将墙壁上那幅被朱砂反复涂抹的地图映照得如同流淌的鲜血。空气中残留着铁锈、血腥和草药混合的沉闷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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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站在地图前,玄黑的身影被拉长,投在斑驳的石墙上,如同沉默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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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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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冰冷的数字再次浮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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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痛。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计算。这四万条命,换来了什么?击退了金兀术的东路主力,暂时解了应天之围,赢得了喘息之机。更重要的是,用这四万条命,淬炼了剩下的六万大军!让他们从一群被仇恨和利诱驱使的乌合之众,真正蜕变成了敢于硬撼铁浮屠、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铁血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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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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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亡国灭种的炼狱里,没有值不值,只有生与死,胜与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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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缓缓上移,越过地图上代表涡阳的标记,越过黄河,越过燕云…最终死死钉在那片被刻意用浓墨圈出的、遥远的北方苦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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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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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沾满屈辱的绢帛仿佛又在眼前燃烧。颤抖的瘦金体,“称臣”、“乞活”、“国祚已终”…每一个字都像毒蛇的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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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些被绳索串着、像牲口一样驱赶北上的身影。徽宗赵佶,钦宗赵桓,皇后,妃嫔,公主,皇子…赵宋宗室最后的血脉与尊严,在冰天雪地和蛮族的皮鞭下,苟延残喘,摇尾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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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法统的象征,是旧时代的幽灵,是金酋手中最恶毒的筹码!更是…这大宋第二帝国脊梁上,一根深深扎入骨髓的毒刺!只要他们还活着,还以“上皇”、“陛下”的身份在金酋面前摇尾乞怜,这“血宋”的旗帜,就永远蒙着一层屈辱的阴影!那些江南的墙头草,那些内心还存有旧宋幻梦的遗老遗少,就永远有动摇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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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汉奸的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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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汉奸!是悬在帝国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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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能有软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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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让这软弱,连同它的象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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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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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冰冷到极致、毫无人性温度的杀意,如同北地万载不化的寒冰,瞬间冻结了胸腔里所有残存的、名为“血缘”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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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军心?国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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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才是根基!这些才值得用一切去捍卫!至于那在五国城苟延残喘的所谓“父兄”…他们活着,就是对“血债血偿”最大的亵渎!对“亡其国灭其种”誓言最恶毒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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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至此,再无半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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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七号。”我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厅中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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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的阴影无声蠕动。那个瘦小、如同鬼魅的身影再次浮现,幽绿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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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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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转过身,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地图上那片遥远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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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五国城。”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凝结着死亡的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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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单:赵佶。赵桓。及其所有随行成年皇子、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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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七号的身体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但那幽绿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鬼火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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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限?”沙哑的声音毫无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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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内。”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交代一件最寻常的公务,“朕要听到他们的死讯。要干净,要像一场意外,一场…北地常见的风寒,或者…一场绝望下的自戕。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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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癸字七号的声音依旧平淡,“净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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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鼎…”我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嘴角扯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好名字。抹去污秽,鼎器方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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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手、资源,任你调用。江南潜伏的‘钉子’,北地的暗线,尽数激活。若有阻碍…”我顿了一下,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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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旨。”癸字七号躬身,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他悄无声息地退回阴影,如同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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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内重新只剩下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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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重新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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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抬起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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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匀称,是养尊处优的“康王”的手。可此刻,指甲缝里却残留着洗刷不净的、来自战场泥泞和血污的暗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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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双手,刚刚签署了四万阵亡将士的抚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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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双手,刚刚下达了弑父杀兄的绝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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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地、死死地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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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无法撼动心中那万载寒冰般的决绝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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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堡墙,穿透了千山万水,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死死地钉向那遥远的、冰封雪覆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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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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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片苦寒绝望的牢笼里,那些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如同猪狗般挣扎求存的赵宋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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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可曾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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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来自血脉至亲的、比北地寒风更刺骨千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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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