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袍染黄 (第3/3页)
不顾锦袍沾满泥污。
>抬起头。
>初冬阴沉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没有阳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枯树的枝桠如同绝望的手臂,刺向那片毫无生气的苍穹。
>冰冷,麻木。
>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悬浮在这片绝望的营地上空,俯视着这数万失魂落魄、恸哭哀嚎的败兵,俯视着远处那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应天城。
>路,在哪里?
>带着这三万残兵败将,在这天倾地陷、神州陆沉的时刻,路,究竟在哪里?
>向金狗摇尾乞怜?像历史上那个赵构一样,用父兄的屈辱和万千将士的鲜血,去换取一个“臣构”的苟且偷安?
>不。
>绝不。
>那团被冰水浇得几近熄灭的火焰,在灵魂深处猛地一跳,挣扎着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却更加执拗的火苗。
>冰冷的杀意,如同沉睡的毒蛇,再次缓缓抬起了头。
>既然历史无法改变屈辱的起点…
>那么,就由我来书写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一个用鲜血和钢铁铸就的结局!
>就在这冰冷的杀意重新凝聚的瞬间——
>一件东西,带着一种沉重而陌生的触感,猝不及防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柔软的丝织品触感。
>却重逾千钧!
>明黄色的!
>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在周围一片灰暗破败的军服和废墟背景中,这抹突兀出现的明黄色,刺眼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龙袍!
>一件崭新的、绣着五爪行龙的明黄龙袍!
>我猛地转头!
>只见汪伯彦——那个在历史上以主和、谄媚闻名的家伙,此刻正躬着身,脸上堆满了激动、狂热和一种近乎谄媚的庄重,双手还保持着为我披上龙袍的姿势。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穿着文官袍服、此刻神情激动、眼神闪烁的家伙。
>“国不可一日无君!神器岂容久悬!”汪伯彦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戏剧般的悲怆和激昂,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哭泣和喧嚣,清晰地传遍全场,“值此天倾地陷,社稷危亡之际!康王殿下!您乃道君皇帝第九子,天潢贵胄!更兼身负天命,于汴梁血火中力挽狂澜,率我等突出重围!此乃天意!民心所向!军心所系!”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在嘶喊:
>“臣等!恳请殿下!顺天应人!即皇帝位!承继大统!重光社稷!中兴大宋!!!”
>“臣等恳请殿下即皇帝位!中兴大宋!!!”
>他身后的几个文官也跟着齐刷刷跪倒,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煽动性!
>这一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冷水!
>整个营地,数万双眼睛,瞬间聚焦过来!
>聚焦在我身上!
>聚焦在我肩上那件刺眼的明黄龙袍上!
>震惊!错愕!茫然!随即…一股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希望,竟然在一些士兵麻木绝望的眼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劝进”点燃了!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官家和太上皇都被抓走了,大宋需要一个新的皇帝!康王殿下是唯一逃出来的亲王!他带着我们冲出了汴梁地狱!他…
>“中兴大宋!”
>“请殿下登基!”
>零星的、试探性的呼喊,开始在人群中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迅速激起涟漪!越来越多疲惫麻木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主心骨”所吸引,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跟着呼喊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汇聚成一股浪潮!
>“请殿下登基!”
>“中兴大宋!”
>……
>韩世忠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虬髯微微颤抖,豹眼中神色复杂到了极点。他看着那件刺眼的龙袍,又看看跪在地上、一脸“忠义”的汪伯彦等人,再看看周围渐渐被煽动起来的士兵,最后,目光落在了我的背影上,带着深深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铁锏柄上。
>王德已经完全傻了,呆呆地看着我肩上的龙袍,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汪伯彦,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曹老六则是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似乎还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喜事”意味着什么。
>民意?军心?天命所归?
>汪伯彦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隐秘而得意的弧度。成了!只要康王顺势应下…从龙之功!泼天的富贵!
>就在这“劝进”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涌起,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瞬间——
>我动了。
>不是激动地站起。
>不是威严地接受。
>而是猛地抬手!
>动作粗暴!决绝!
>“刺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呼喊!
>那件崭新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明黄龙袍,被我从肩上狠狠扯下!
>用力之大,撕裂了锦缎!
>然后,在汪伯彦骤然凝固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惊骇目光中,在韩世忠猛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数万士兵瞬间陷入死寂的茫然注视下——
>我抓着那件撕裂的龙袍,如同抓着一条令人作呕的毒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脚下冰冷的、沾满泥污的土地上!
>“中兴大宋?”
>我的声音响起,冰冷、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近乎癫狂的嘲讽,如同北风刮过冰棱,清晰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
>“用这沾满汴梁百万冤魂鲜血的黄袍?!”
>我猛地踏前一步,穿着厚底皮靴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那件象征至高权力的明黄龙袍上!将那精致的龙纹,狠狠碾进肮脏的泥土里!动作与当初在汴梁城门下踏碎龙旗,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暴烈!
>“用这跪着从金狗铁蹄下捡回来的冠冕?!!”
>我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怒,狠狠扫过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的汪伯彦,扫过他身后那几个呆若木鸡的文官,扫过周围所有陷入巨大震惊和茫然的士兵!
>最后,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化作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充满无尽悲愤和决绝的咆哮,响彻在南京城外这片绝望的土地上:
>“告诉本王——”
>“这龙椅!”
>“是坐上去中兴?!!”
>“还是——”
>我猛地抽出腰间的青铜长剑!
>“呛啷——!”
>清越冰冷的剑鸣再次撕裂长空!
>剑锋直指北方!直指那掳走二圣、铁蹄踏碎河山的金国方向!
>带着一种要将天地都劈开的决绝杀意,轰然宣告:
>“杀!出!来!!!”
>最后一个字,如同惊雷炸裂!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寒风卷过荒原的呜咽。
>汪伯彦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韩世忠按在铁锏上的手,缓缓松开,眼中那复杂的忧虑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滚烫的认同所取代!
>王德张大的嘴巴忘了合拢。
>曹老六茫然的眼神,渐渐被一种狂热的、不顾一切的光芒所充斥!
>数万士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高坡上、脚踏龙袍、剑指北方的身影。看着他破烂染血的锦袍,看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血污和尘土,看着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屈辱和怯懦的冰冷火焰!
>那火焰,比龙袍的明黄,更加刺眼!更加灼热!
>那不是新皇登基的荣光。
>那是复仇的业火!是浴血重生的号角!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看脚下那件被践踏的龙袍。
>转身。
>提着那柄染过无数金狗鲜血的青铜剑。
>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
>一步一步。
>沉默地。
>踏着冰冷的泥土和枯草。
>走向应天府那古老而残破的城墙。
>走向那即将被战火彻底点燃的城头。
>身后,是死寂的营盘,和一件被踩入泥泞的明黄龙袍。
>前方,是血与火交织的、不死不休的征途。
>路,就在脚下。
>用剑,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