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袍染黄 (第2/3页)
落魄的溃兵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他那标志性的虬髯和雄壮的身躯,他那炸雷般的吼声,唤醒了溃兵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归属感和血性。如同滚雪球一般,散乱的溃兵开始向韩世忠身边汇聚。
>从最初的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上千人…
>队伍像滚雪球般壮大,却又像一头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巨兽,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初冬的寒风中,在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上,继续着它绝望而悲壮的东行。
>沿途,不断有新的溃兵加入,也不断有人倒下。冻死,饿死,伤重不治…尸体被草草拖到路边,很快就被紧随其后的野狗和寒鸦覆盖。
>血与火带来的惨剧,从未停止。
>在陈留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废墟旁,我们短暂休整。村庄早已被焚毁,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几缕未熄的青烟。
>一个穿着破烂儒衫、须发皆白的老者,被几个面黄肌瘦的溃兵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来到我面前。
>他脸上沾满黑灰,额头还有一道干涸的血痂,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带着一种读书人的执拗和近乎疯狂的悲怆。
>“殿下…可是康王殿下?”他的声音嘶哑颤抖。
>王德立刻警惕地挡在我身前:“你是何人?”
>老者没有理会王德,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突然挣脱搀扶,“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里,额头重重磕下!
>“老朽…陈留县学教谕,赵秉忠!”他抬起头,额上沾满泥污,老泪纵横,“恳请殿下!为我陈留阖城父老…报仇雪恨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金狗破城…屠戮三日!老弱妇孺…皆遭毒手!县学藏书…付之一炬!我…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被金狗绑在县衙柱上…活活…活活用战马拖死…尸骨无存啊!”
>老人说到这里,浑身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悲愤欲绝,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听到的士兵都停下了动作,默默地看着这位白发苍苍、泣血控诉的老教谕。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刮过废墟的呜咽。
>一股冰冷的、几乎要冻结血液的怒意,再次从我心底升腾。
>“老先生请起。”我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赵秉忠老泪纵横,挣扎着抬起头。
>我看着他浑浊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悲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此仇不报,赵构誓不为人!本王在此立誓——”
>我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沉默的、眼中燃烧着同样火焰的士兵:
>“凡金狗所至,寸草不留!凡金狗所犯,血债血偿!今日陈留之血,他日,必以十倍、百倍之血,泼洒于金酋祖庭!直至——”
>我的声音陡然转为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的宣告:
>“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韩世忠第一个发出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
>“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周围的士兵,无论是溃兵还是韩世忠的旧部,都被这充满了血腥复仇意志的誓言彻底点燃!连日来的逃亡、目睹的惨剧、积压的悲愤,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咆哮着,声音汇聚成一股充满杀意的洪流,在陈留的废墟上空回荡!
>老教谕赵秉忠浑身剧震,呆呆地看着我,看着周围群情激愤的士兵,眼中的悲痛似乎被这冲天的杀意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看到希望的光芒。他挣扎着再次重重磕头,额头砸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朽…代陈留数万冤魂…谢…谢殿下!”
>---
>队伍在血泪和仇恨中继续跋涉。
>收拢的溃兵越来越多,在渡过汴水残破的浮桥后,韩世忠清点人数,竟已汇聚了近三万人!虽然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士气低落,武器也五花八门,但这支庞大的、由血泪和仇恨凝聚起来的队伍,终于有了一丝军队的雏形。
>应天府(宋州,后升为南京应天府)那古老而略显残破的城墙轮廓,终于在初冬一个阴沉的午后,出现在地平线上。
>没有想象中的欢呼。
>城墙上戒备森严,旗帜歪斜。城门口挤满了从北方各地逃难而来的流民,拖家带口,哭声震天。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绝望和一种末日将至的压抑气息。城门的守军警惕地盘查着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麻木。
>“南京…到了…”王德看着那城墙,喃喃自语,声音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茫然和更深沉的疲惫。
>韩世忠指挥着庞大的队伍在城外一片相对开阔的荒地上扎营。没有营帐,只有篝火和相互依偎取暖的人体。三万人马,如同一条巨大的、伤痕累累的蟒蛇,盘踞在南京城外,沉默地舔舐着伤口,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就在我们刚刚安顿下来不久,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路烟尘,疯狂地从北面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背插三支折断的箭矢,冲到营地边缘,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北…北面…急报!!”那骑士被士兵七手八脚扶起,气若游丝,却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出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东…东京…彻底陷落!”
>“官家…太上皇…还有…还有皇后、太子、诸王、妃嫔…宗室贵戚…三千余人…”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眼神涣散,却死死盯着闻讯赶来的我和韩世忠的方向,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哀鸣:
>“尽…尽数被掳…北狩了!!!”
>“二圣…蒙尘啊——!!!”
>最后一个字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在搀扶他的士兵怀里,再无声息。
>死寂。
>比密道中更彻底的死寂。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
>然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整个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官家…太上皇…被…被抓走了?!”
>“天塌了!大宋的天…塌了啊!!”
>“呜呜呜…完了…全完了…”
>惊恐!绝望!难以置信!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营地!士兵们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地,抱头痛哭者有之,捶胸顿足者有之,呆若木鸡者有之。哭声、喊声、哀嚎声震天动地,比金兵的号角更令人心胆俱裂!
>王德一屁股瘫坐在地,脸色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神彻底空了。
>曹老六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仰着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
>韩世忠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虬髯剧烈地颤抖着,那双能开碑裂石的巨手死死握紧了铁锏的锏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死死咬着牙关,豹眼中血丝密布,仿佛要滴出血来!巨大的悲愤和一种天崩地裂的无力感,几乎要将这铁打的汉子生生压垮!
>二圣北狩。
>靖康耻。
>这历史上最沉重、最屈辱的一页,终究还是翻开了,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彻骨的寒意,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我站在原地。
>冰冷的寒风卷起地上枯黄的败草,抽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是赵明生的震惊,也不是赵构残留的悲痛。而是一种…荒谬。
>一种亲眼看着历史的车轮,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碾过所有挣扎,最终精准地、残酷地,压在那个早已注定的节点上的荒谬感。
>原来,无论我是否穿越,无论我是否踏碎了那面龙旗,无论我是否喊出了“杀光金狗”的誓言…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
>徽宗赵佶,钦宗赵桓,连同皇后、太子、公主、妃嫔、宗室、大臣…三千余人,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金人用绳索串着,像押送牲畜一样,驱赶着走向北方苦寒的绝地。
>大宋的皇帝,成了金人的阶下囚。
>华夏的衣冠,被蛮族的铁蹄践踏在泥泞里。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胸腔中那一直燃烧的火焰。那火焰仿佛被这冰冷的现实狠狠浇了一盆冰水,发出“嗤嗤”的声响,挣扎着,摇曳着,几乎要熄灭。
>我缓缓地,缓缓地,坐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