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染玄崖堕幽冥 (第3/3页)
一个灰衣杂役,抖如筛糠地跪伏在冰冷光洁的地面上,正是侥幸逃回的张奎。他衣衫褴褛,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惊恐,裤裆处污迹斑斑,与这庄严殿堂格格不入。
“…掌…掌门真人…各位长老…弟子…弟子句句属实啊!”张奎的声音带着哭腔,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地复述着思过崖上那如同噩梦般的经历,“…那杨恬…他…他不是人!是魔!是吃人的魔头!李元师兄…被他一爪掏心…吸…吸成了干尸!赵…赵奕师兄…那么高的修为…就…就几息!也…也变成干柴了…孙猴…孙猴被他…捏碎了脑袋…弟子…弟子是拼了命才…” 他身体抖得几乎趴在地上,巨大的恐惧让他逻辑混乱,但核心意思却表达得无比清晰:思过崖上出了个魔头!一个能吞噬精血魂魄的魔头!而这个魔头,正是被他们亲手扔上去的杂役杨恬!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张奎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玄金道袍的中年道人。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双目温润平和,开阖间却似有星河流转,周身气息渊深似海,与整个凌霄殿的宏伟气象融为一体。正是凌云宗当代掌门——凌霄真人。
他并未看下方抖成一团的张奎,目光落在阎镇山身上,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耳中:“阎师弟,此事你已查验?”
阎镇山拱手,声音冷硬如铁:“禀掌门师兄,思过崖顶残留气息阴邪霸道,确非我宗正道法门。赵奕、李元尸骸已验,精血魂魄尽失,死状诡异,与张奎所述‘吸噬’之状吻合。岩壁之上,九幽图腾幽光隐现,邪气未散。此子杨恬,不知所踪,崖下罡风猛烈,云海诡谲,搜寻不易。”
他顿了顿,继续道:“据百草园执事王禄此前禀报,此子心术不正,私藏来历不明的邪法残卷,被赵奕发现后负隅顽抗,被废去丹田打入思过崖。如今看来,那邪卷恐是祸根,引其堕入魔道,方有如此邪力。”
“哼!根骨劣等,心性更是歹毒!竟敢修炼此等吞噬生魂的魔功,残害同门精英!罪不容诛!” 一位面容威严、须发戟张的长老怒声喝道,他是天枢峰峰主烈阳真人,赵奕正是他峰下弟子,更是他一位故交之后。他眼中怒火燃烧,杀机毫不掩饰,“此獠必须诛灭!挫骨扬灰,抽魂炼魄,以儆效尤!更要彻查那邪卷来源,斩草除根!”
提到邪卷来源,几位长老的目光下意识地交汇了一下,又迅速移开。阎镇山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垂首。
凌霄真人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手指在宽大的座椅扶手上轻轻一点,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威严:“传本座法旨。”
“一、思过崖列为禁地,即刻起由刑律殿与天枢峰共同接管,布‘九霄镇魔大阵’彻底封锁,详查图腾异动,清除残留邪氛。擅入者,视同魔党,格杀勿论。”
“二、全宗通缉杂役弟子杨恬!生擒或诛杀此獠者,赏上品灵石十块,赐‘凝元丹’一枚,擢升内门真传!凡提供确凿线索者,亦有重赏!”
“三、百草园执事王禄,监管不力,酿此大祸,即刻剥夺执事之位,废去修为,打入‘寒冰狱’终身囚禁!杂役张奎,知情不报,罪责难逃,同废修为,囚禁十年!”
凌霄真人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阎镇山,声音微沉,“另,彻查杂役院,尤其是落霞坳!凡与杨恬有过接触者,严加甄别。其所得邪卷《枯荣诀》…务必追查来源线索,无论涉及何人,密报本座与阎长老,不得外泄!”
提到“枯荣诀”三字时,他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四、赵奕、李元,为护宗门清誉,不幸罹难。追授内门弟子身份,厚葬于英魂冢,抚恤其族。孙猴,按失踪论处。”
“五、此事干系重大,严禁外传!违令者,以叛宗论处,诛灭神魂!”
五道法旨,条理清晰,恩威并施,既显雷霆手段,又兼顾宗门体面与稳定。
尤其第三条中关于《枯荣诀》来源的密令,让几位长老心头微凛,感受到了掌门对此事深层隐患的重视。
“谨遵掌门法旨!” 众人齐声应诺,肃杀之气在庄严的大殿内弥漫。
立刻有两名气息沉凝的金丹期执法弟子上前,面无表情地将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张奎拖了下去,如同拖走一袋无用的垃圾。
待众人退下,空旷恢弘的凌霄殿内,只剩下凌霄真人与垂手肃立的阎镇山。
檀香袅袅,天光透过琉璃穹顶,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巨大的光斑。
“镇山,”凌霄真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和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图腾…如何?”
阎镇山微微躬身,声音低沉:“邪气深重,怨念凝结,确是上古魔纹无疑。此次异动,前所未有。那杨恬…恐已非人。”
凌霄真人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殿外缥缈的云海,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罡风呼啸的思过崖顶。
“吞噬生魂…九幽之力…”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冰冷的玄玉,“枯荣…竟真有传人现世了么…” 声音低不可闻,消散在沉静的檀香烟雾之中。阎镇山垂首侍立,如同雕像,对掌门这最后的低语恍若未闻。
……
思过崖底,无名裂隙深处。
黑暗。粘稠得如同深邃星空的黑暗。
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岩石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铁锈味。
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滴不知从多高的穹顶落下,砸在下方幽深的水潭里,发出空洞而悠远的回响,更衬得此地死寂得令人心慌。
杨恬猛地睁开眼!
瞳孔深处,墨绿色的幽光一闪而逝,随即隐没,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警惕。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
断裂的肋骨和洞穿的肩膀,遍布全身的撕裂伤口,被罡风刮得血肉模糊的后背……
还有丹田内,那股冰冷粘稠、如同毒蟒般缓缓运行的墨绿气流,每一次流转都带来蚀骨般的刺痛与麻木。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湿滑的岩石上,身下是没过脚踝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积水。
四周是嶙峋怪异的巨大黑色石笋,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刺向上方无尽的黑暗。
没死。
从思过崖跳下,被那恐怖的罡风云海吞噬,竟然没死?
是怀中奇石最后散发的守护之力?
还是这崖底诡异的环境?
抑或是…那九幽图腾最后射入他体内的那道精纯死气?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忍着牵动伤口带来的阵阵眩晕和剧痛,扶着旁边冰冷的石笋,艰难地坐起身。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硫磺气息。
他撕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布条,借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仿佛磷火般的幽绿光线,检查着自己的伤势。
触目惊心。
左肩胛下方一个对穿的血洞,皮肉翻卷,边缘呈现诡异的灰败色,那是被赵奕剑气洞穿又遭九幽死气侵蚀的痕迹。
胸口肋骨断了几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骨茬摩擦的剧痛。后背更是惨不忍睹,铁爪猿的爪痕、罡风的刮伤、撞击的淤伤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手腕脚踝被牛筋索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惨白中透着暗红。
换做常人,任何一处伤势都足以致命。
但他还活着。
丹田内那股冰冷粘稠的墨绿气流,如同最阴毒的粘合剂,强行维持着他这具残破躯壳的生机,虽然伴随着无休止的痛苦。
《枯荣诀》残卷中“枯中蕴荣”、“熬炼真性”的箴言在脑海中闪过。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熬炼”?
他喘息着,背靠冰冷的石笋,闭上眼,尝试内视。
丹田气海,曾经被噬骨钉钉穿的“死地”,此刻已被一团缓慢旋转、散发着幽暗墨绿光芒的气旋所占据。气旋核心深处,一点微弱却坚韧的暗金光芒顽强闪烁,如同风浪中不灭的灯塔,那是奇石灼热生机与《枯荣诀》熬炼真意融合后残留的“不灭真性”。
气旋每一次旋转,都吞吐着冰冷粘稠的九幽之力,沿着被强行拓宽却又布满裂痕的经脉缓缓运行,所过之处,带来麻木刺痛、灵魂侵蚀…却也诡异地滋养着、修复着最细微的损伤,以一种极其缓慢痛苦的方式。
力量。
冰冷、邪异、充满破坏欲的力量,真实地流淌在体内。
代价是,无休止的痛苦,以及…非人的异化感。
他摸索着怀中。
染血的《枯荣诀》残卷还在,紧贴着奇石。
奇石依旧温热,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暖意,护持着心脉。还有那块从赵奕尸体上撕下的青布,带着凌云宗外门精英弟子的标志。
他拿起那块青布,冰冷的指尖摩挲着上面精致的云纹。
凌云宗…
赵奕…王禄…孙猴…张奎…
一个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冰冷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名为“恨”的涟漪。
还不够!
这点力量,这点痛苦,还不够!
他要活下去!以这残破之躯,以这九幽之力,爬回去
!爬回那霞光万道的仙门!将那些推他入渊、视他如草芥的面孔,一个一个,拖入这无边的黑暗!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裂隙深处的死寂水声。
脚步声很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踩在某种鼓点上。
杨恬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瞳孔缩成了针尖!
不是野兽!是人!
他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蜷缩身体,将自己更深地藏入巨大石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冰冷的杀意瞬间凝聚!右手五指下意识地微微屈起,指尖萦绕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墨绿气流。
在这绝地深渊,来人…是敌?是友?
抑或是…新的猎物?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奇异而低沉的哼唱,如同古老的葬歌,在幽暗的裂隙中回荡:
“…九幽开兮…魂归来…”
“…黄泉冷兮…骨作柴…”
“…百劫不灭兮…吾道昌…”
哼唱的调子诡异而苍凉,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直透灵魂。
黑暗中,两点幽红的光芒,如同鬼火,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朝着杨恬藏身的石笋方向,缓缓飘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