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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根骨劣等定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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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根骨劣等定浮沉 (第3/3页)

就弄了这么点?”孙猴不知何时又溜达过来,看着杨恬身后那可怜巴巴的一小片清理过的土地,嗤笑道,“下午再干不完,等着吃鞭子吧!嘿嘿,王老头那鞭子,抽在身上可是能见骨头的!”

    杨恬低着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他不再理会孙猴的聒噪,只是咬着牙,更加拼命地挥动锄头。手臂早已酸痛到麻木,后背的淤伤和脚踝的刺痛在高温下仿佛要燃烧起来。

    汗水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凭着本能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刨土,挖根,甩掉藤蔓……

    锄头越来越沉,每一次举起都像是在对抗一座大山。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锄头刨进土里的沉闷声响。意识在高温、剧痛和极度的疲惫中渐渐模糊、飘散。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倒下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突兀地从他脚踝那青紫肿胀的伤口深处,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

    那暖流微弱得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它流淌过的地方,那尖锐的刺痛和沉重的麻木感,似乎……被极其轻微地抚平了一丝?

    如同滚烫的铁块上滴落了一滴微不足道的凉水,瞬间就被蒸腾的热气吞没,但那一刹那的清凉感却真实存在过。

    杨恬猛地一个激灵,昏沉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惊得清醒了一丝。

    他下意识地停下动作,低头看向脚踝。伤口依旧青紫肿胀,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刚才那感觉……是错觉吗?是濒临昏厥前的幻觉?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一定是太累太痛了,一定是!

    就在这时,王执事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沙哑声音再次响起:“酉时到!收工!”

    杨恬抬头,才发现日头已经西斜,在山谷对面巨大的山体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看了看自己身后那片田地,只清理了不到一半。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果然,王执事那阴鸷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落在他身后那一片狼藉上。刻薄的嘴角向下撇得更厉害了。

    “杨恬!”冰冷的声音像鞭子抽在空气里,“你磨了一天洋工?就这点地方?晚饭别吃了!留下!干不完,今晚就睡地里!”

    冰冷的话语砸下来,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周围收工的杂役们投来或同情、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然后纷纷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孙猴临走前,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无声地用口型说着“活该”。

    杨恬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饥饿、剧痛、疲惫、绝望……

    种种感觉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脚踝伤口处,那丝微弱的暖流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更加清晰的痛楚和麻木。

    他默默捡起地上的锄头。锄柄冰凉,硌着他磨破的手掌。山谷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远处藤椅上王执事那模糊的身影。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细,孤独地投射在杂乱的田埂上,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符号。

    夜色,无声地笼罩下来。山谷里的风开始变冷,吹在汗湿的身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杨恬机械地挥动着锄头,手臂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动作。

    汗水干了又湿,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泥痕。脚踝的伤口在寒冷的夜风刺激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王执事那张橘子皮似的脸终于从藤椅的阴影里露出来,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杨恬身后那片终于清理得差不多的土地,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滚吧!明天要是再这么磨蹭,鞭子伺候!”

    杨恬如蒙大赦,丢下锄头,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伤腿,踉踉跄跄地朝落霞坳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深一脚浅一脚。山路崎岖,黑暗浓重,只有远处坳口几盏昏黄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指引着方向。

    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石屋时,李壮和孙猴早已躺在各自的硬板床上,发出粗重的鼾声。墙角那堆散发着恶臭的脏衣服,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堆蛰伏的怪物。

    杨恬连爬上自己那张硬板床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摸索着找到自己那个破木桶——那是他唯一的“财产”。木桶粗糙沉重,边缘布满毛刺。他提着桶,一步一挪,忍着脚踝钻心的痛,走向坳里唯一的水井。

    井水冰冷刺骨。他打上来半桶,用尽最后的力气提回屋。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激得他浑身一颤,勉强驱散了一丝昏沉。他胡乱抹了把脸,就着冷水,啃了几口硬得像石头的窝头——这是他中午省下藏起来的。

    做完这一切,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也仿佛被抽干了。他瘫倒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后背的淤伤碰到硬木板,传来一阵钝痛。脚踝的伤口在冷水的刺激下,反而更加清晰地灼痛起来。

    黑暗和寂静包裹着他。同屋两人的鼾声此起彼伏。极度的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压着他,眼皮重逾千斤。

    不能睡!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声音在他心底呐喊。白天那根骨劣等的鄙夷,孙猴的嘲笑,李壮的推搡,王执事冰冷的眼神,还有脚踝那火烧般的痛楚……所有的一切,都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力量!他需要力量!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抵抗着排山倒海般的睡意。他小心翼翼地、无声地坐起身,后背紧靠着冰冷的石墙。他闭上眼睛,拼命回忆着入门第一天,在听雨阁外远远听到的、那位长老讲解的最基础的引气法门。

    “天地有灵,万气交感……意守丹田,神思澄澈……引气入体,如丝如缕……”

    他努力摒弃脑海中所有的杂念,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感应周围。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石屋的阴冷潮湿,同屋的汗臭和鼾声,还有脚踝伤口处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身体像一截枯死的木头,僵硬冰冷,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所谓的“气感”。

    一遍,两遍……他像最笨拙的学徒,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丹田处空空如也,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一片死寂。

    巨大的挫败感和身体的疲惫如同两座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感应!给我感应啊!”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几乎陷入一种偏执的疯狂。他将全部心神都压榨出来,不顾一切地试图去沟通那虚无缥缈的天地之气。

    就在他心神紧绷到极致,意识因为疲惫和绝望而开始模糊、涣散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他体内炸响!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从他丹田深处爆开!

    那痛楚瞬间席卷全身,沿着四肢百骸的经络疯狂流窜!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烙铁,在他脆弱的经脉里横冲直撞,要将他的身体由内而外彻底撕裂、焚烧殆尽!

    “呃啊……”杨恬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滚油里的虾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灰布短褂,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内部的剧痛,远比白天被蛇咬、被推撞在墙上要痛苦千百倍!它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霸道,毫无预兆,瞬间将他推向了崩溃的边缘。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沉浮,眼前金星乱冒,黑暗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

    然而,就在这几乎将他彻底吞噬的焚身剧痛的核心深处,在那丹田仿佛被撕裂的地方,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东西”,却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被这濒死的挣扎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引气所惊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感觉难以名状。不是力量,不是暖流,更像是一种……苏醒的悸动?

    一种蛰伏于无尽深渊之底的、冰冷而原始的……存在感?

    这悸动只是一闪而逝,如同幻觉。

    但就在它“动”的那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杨恬!那恐惧如此纯粹,如此古老,甚至压过了焚身的剧痛!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哐当!”

    杨恬再也无法控制身体,整个人从硬板床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那个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用来打水的破木桶,也脱手而出,滚落在一旁,发出空洞的响声。他蜷缩在地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压抑的抽气声,嘴角溢出一丝混合着血沫的白沫。

    焚身的剧痛和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恐惧,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在他瘦弱的身体里疯狂对冲撕扯。

    他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彻底炸开,或者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石屋内,李壮和孙猴的鼾声依旧。没人察觉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正经历着怎样非人的折磨和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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