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雷峰塔影·旧人归梦 (第3/3页)
他没打伞,发梢滴着水,却站得很稳,像株长在悬崖边的松。
“你不是他。”她哽咽,雨水顺着下巴砸在地上,“你不是法海。”
“我不是他。”无妄一步步走近,僧鞋踩过积水,“但我看见你跪在这里哭了一百年。”他停在幻境边缘,手悬在虚空中,“我看见你替老周头治腿伤时,眼睛里有光;看见你分炊饼给小乞儿时,尾巴尖在斗笠下悄悄卷起来。”他的指尖微微发颤,“那些光,不该困在这雨里。”
青檀望着他的手。
记忆里法海的手总握着金钵,冷得像块冰;无妄的手却暖,替她擦过嘴角的血,在她妖力溃散时兜住过她的魂。
雨幕突然变轻了,她听见远处有镇民的声音,模糊却温暖:“青姑娘!”“画里的灯笼还没干呢!”
“回来吧。”无妄说,“你要渡的不是塔,是你自己。”
青檀的指尖动了动。
她突然发现,暴雨里的雷峰塔在褪色,塔砖上的裂痕变得透明,能看见后面的断梦桥、柳树、举着油布的镇民。
她抬起手,指尖触到无妄掌心的温度——和现实里一模一样。
幻境“轰”地碎成金粉。
再睁眼时,青檀躺在断梦桥边的草地上,阳光晒得眼皮发烫。
她闻到青草混着泥土的香气,还有远处卖油老张的桂花糕味。
无妄半跪在她身侧,发梢还沾着幻境里的雨水,正用僧衣角替她擦脸:“醒了?”
她望着他睫毛上的光,突然笑出声。
那笑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我刚才在幻境里,听见你说我分炊饼时尾巴尖卷起来。”她坐起身,发现眼角的鳞纹不知何时褪成了淡青色,“你怎么知道的?我化形时明明藏得很好。”
无妄耳尖泛红,把佛珠残骸收进袖中:“你斗笠总往下滑半寸。”他别开眼,“有次你蹲墙根听夫妻吵架,尾巴尖从斗笠底下露出来,像根小青葱。”
青檀愣住,随即笑得直拍草地。
镇民们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小翠举着油布替她挡太阳,老乞丐把怀里的热红薯硬塞进她手里:“姑娘可算醒了!刚才那金光把人吓一跳,还以为要再发大水呢!”
“不会发大水了。”青檀捏着红薯,热气透过指缝往心里钻。
她转头看向雷峰塔方向——那半座塔影还浮在空中,却不再压迫,反而像块被擦净的玉,映着天上的云。
塔顶那点影子更清晰了,是片淡青色的鳞,在风里轻轻摇晃。
无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那鳞……是白蛇的?”
“不是。”青檀望着那点光,喉咙突然发紧,“是我的。”她想起幻境里白蛇说的“团圆”,想起陆长风画里的人间烟火,想起无妄掌心的温度,“我从前总以为,爱要撞得头破血流才算真。”她把红薯塞进无妄手里,“现在才明白,爱该是……”她指了指远处追纸鸢的孩童,指了指提着竹篮的妇人,最后指了指无妄眼里的光,“该是看人间热闹时,身边有个人陪你一起笑。”
无妄低头咬了口红薯,甜得眯起眼:“那接下来,青衫客打算去哪?”
青檀站起身,拍了拍衣摆。
她摸出腰间的断剑,阳光在剑身上碎成星子。
“去江南。”她歪头笑,“听说那里的春天,桃花要开得比酒旗还艳。”她顿了顿,朝他伸出手,“高僧可愿同去?替我看着点,别让我又偷偷去酒铺偷桂花酿。”
无妄盯着她的手。
风掀起他的僧衣下摆,露出腕间新系的红绳——是小翠用酒旗边角替他编的。
他伸手握住,掌心的温度裹住她的凉:“好。”
雷峰塔影里的青鳞突然轻轻一颤,像在应和什么。
远处传来卖花担子的吆喝声,混着孩子们的笑声,漫过断梦桥,漫过柳梢,漫进两人交握的指缝里。
这一次,没有洪水,没有金钵,没有困在旧梦里的蛇。
只有春风,和两个要一起看遍人间热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