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站在先贤的肩膀上 (第3/3页)
窑》(1963年)等等论著。
特别是冯先铭先生撰著的《山西卷》(瓷窑考察),其中明确提到:霍州陈村窑创烧于北宋末,起初疑似炼焦烧瓷,后技艺失传,改用煤烧。因窑温不足,所以极脆……”
林思成每说一本,两人的眼睛就睁大一分,听到最好,两人除了干瞪眼,委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要知道,这些全是大部头的专项研究著作,一本动辄就是十几几十万字。像《中国陶瓷史》,足足一百一十万。
总不能,林思成全背了下来?
全背下来不可能,但确实学过,需要用的时候,他肯定能想起来。
林思成甚至能回忆起来,具体是哪一天。
记得也是夏天,他正在故宫西墙补青花罐,王老太太背着手进了门。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每位的怀里都抱着好厚的一摞书。
“咚~”的一声,两摞书撂到了林思成面前,老太太往躺椅上一靠:
“这些是三位老师生前对全国各地的古窑址进行调查,遍阅全国地方志书,走遍全国二十多个省、三百多个县市、一千四百多处古窑址,才有了这些系统性的论著。你好好学,不懂就问……”
看看满满一下桌子论著,林思成眼睛都直了:这不得有上千万字?
但还没得及说话,老太太麻利的卷起一本书,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三位老师走遍全国,倾注了一辈子的心血,没觉得苦。
老太太我跟着三位老师上山下河,鞋磨破了几百双,没觉得苦。搁你这,空调吹着,好茶喝着,让你看看书,你觉得苦了?”
“不苦,不苦!”林思成连忙陪笑,“我就是怕学不好!”
“能学多少是多少,你先学了再说!”
老太太慢条斯理,“光学鉴定,你成就再高,也就是个民间的富家翁。修复学的再好,也就一介匠人的水平,如果留在故宫,顶到天也就是个副研究员。”
“但考古不一样:保护文化遗产,构建民族历史,提振文化自信,存续文明火种,重塑民族精神……前两者只是匠,后者却是师,你选哪个?”
“林思成,你天赋这么好,千万不要急燥。要选对路,要沉下心,要耐得住性子……假以时日,未尝不能达到冯先生的高度。”
冯先铭,中国古陶瓷研究先驱,第一学者?
呵呵……老太太,你真看得起我?
刚一撇嘴,脑袋上又挨了一下:“没出息,学不学?”
林思成老老实实点头:“学!”
一学就是四年,不敢说对全国所有的古窑址了如指掌,但只要是学过的,他就有印象。
比如介休窑,比如霍州窑。
1970年,冯先铭先生到山西考察,首次发现陈村窑。之后初步论证:白龙镇陈村窑就是史料中多次提到的彭窑和霍窑。
《格古要论》(明初·曹昭著):元朝戗金匠彭均宝效古定器,故名曰彭窑……土脉细白,与定器相似……
冯先铭注:两者相去甚远。
定窑用高硅土,霍窑则为高铝低钙土。前者釉色呈象牙白,白中闪黄,后者洁白如雪,偶有黄白向青白转变。
高铝低钙,釉色洁白,偶有黄白,或转青白……看,是不是和固镇窑的精白瓷很像?
《博物要览》(明·谷应泰):元时,彭君宝建窑于霍州,名曰彭窑,又名霍窑。胎细而腻,釉面泽润,薄者如脱胎,透如蝉翼,弹之可碎。
冯先铭注:霍窑白瓷含铝量过高,因窑温不足,所以质脆。
又注:霍窑初创时为洞坑式扇形单火膛,双烟室,烟道极长,燃料疑似为焦煤。
洞坑式,双烟室,燃料为焦煤……看,是不是和北午芹发现的唐窑,又一模一样?
除此外,冯先生又提到:霍州白瓷的烧造工艺、结釉因素,与明代德化白瓷、永乐甜白釉、明中蛋壳杯、成化斗彩等极为相似。
并且推测,晚明景德镇制瓷大师昊十九独创的卵慕杯,就是借鉴了霍州的脱胎瓷。
而霍州窑的影响有多大?
元代,中国唯一的细白瓷窑口,没有之一。
且为金、元两代贡瓷,收藏在各大博物馆,被误认为出自其它窑口的珍品,是河津瓷的几十倍。
所以2023年发掘后,被评选为当年中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
之后系统论证,并非如古籍中记载,霍窑创于元代,而是创于宋末。之后兴于金,盛于元,衰于明末。
恰恰好,到宋末金初,河津细白瓷工艺失传,转而烧黑瓷。林思成由此推断,八十年代国家文物局发掘介休窑后的推断应该是错的:霍州窑烧造工艺并非自介休窑,而是河津窑。
为了验证,他先去了一趟介休,专门看了介休白瓷。结果没出意外:霍州白瓷和介休白瓷基本关系。
也因此,在河津找到五处窑址,卵白玉样本却少的可怜的时候,林思成却出奇的大方:六家平分。
因为他很清楚:实验样本多的是……
所以,当在永济收到那只白釉碗,林思成就知道:河津肯定有卵白玉窑。如果最后没找到,那就想办法发掘霍州窑。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更没有透视眼,站北午芹的山顶上扫一圈,就知道埋在地下好几米深的窑炉是什么结构,而且能分毫不差的画出来。
只是因为冯先生的书里写的清清楚楚:洞坑式、双烟室,长烟道。
2023年,霍州窑细白瓷窑址发掘后,和冯先生推测的一模一样:
看,是不是洞坑式,双烟室,且烟道极长?
所以自始至终,林思成都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有多牛。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站在先辈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