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观澜轩暴虎殒命 天马山兄弟阋墙 (第3/3页)
三五个兵士。身后向弼、程勇等一齐发喊,杀进城中。街市上大喊起,行步的人先奔出城去。王桦、贾亮坐在马上,弯弓搭箭,压在后面,厉声喝道:“天马山好汉在此!”街上人家都关上门,不敢出来。路上的百姓都认得是山上的盗贼,谁敢向前拦当。众人攻破府衙,把府中金银珠宝尽数搜刮干净,装车驮马,都奔出城门去,一气回到天马山上去。
却见向弼一人闪入那府衙后墙小衖一祠堂内,果见一人藏身于此,正是朱光祖。向弼走入堂中道:“官长无须忧心。”朱光祖起身举着钢鞭道:“你等杀害朝廷命官,啸聚山林,罪无可恕,还有何话可说。”向弼悄然一笑,便从怀中拿出二两蒜金,放在供桌上。只道:“区区薄礼,还请官长笑纳。”朱光祖看了那金条,缓下语气道:“你要做甚么?”向弼道:“我等不过是因贪官所逼,方才上山聚义。他日官长必要高迁,到时还请于官家前为我等美言几句。”朱光祖道:“此一事须不得叫他人觉察。”向弼道:“尽在我手上有分寸,大人无须忧心。”朱光祖心照不宣,便把那金条收下,同向弼握手言和。
再说路新宇与向弼整顿了军马,凯旋回山时,天色已渐晚了。只听得三声炮响,路新宇心知不妙,忙上得聚义厅来,却见朱成、和盛、杨文轩三个,俱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麻胡桃,跪在张翼面前,端的是有苦难言。原来张翼见路新宇、向弼等引兵出山,自思是锄其羽翼的好机会,便复使出前般手段,以议事之名请朱成三个上厅来见。三人都是莽性汉子,不通世故,欣然应允。不想朱成前脚方才入寨,就吃绳索绊翻。三四十个心腹喽啰一齐走出,横拖倒拽捉了。又教外寨军士缚了和盛、杨文轩,一同推入。拟定了罪名,方要推出开斩时,却逢得路、项军马回山。
当下路新宇不由分说,抽刀砍断绳索,救下三个大虫来。众人一齐发作,并力向前。张翼急命死士上前抵挡,那里是这群善战军士的对手?早被杀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但见路新宇双目赤红,钩镰枪直抵张翼咽喉,唬得张翼大呼饶命。路新宇大喝道:“屡施毒计,图害忠良,为保权位不择手段。暴虎大哥血仇未雪,如今又要置朱成三个于死地,留你性命,天理难容!今日若饶你,天理难容,俺定要取你项上人头,祭奠枉死兄弟!”张翼到了此际,仍是连连叩首如捣蒜,嘶声哭喊道:“暴虎此事,却当真是冤枉。他确是酒后失足,坠崖身亡,岂能怪俺?”路新宇圆睁怪眼,厉喝道:“死到临头,还敢砌词狡辩!你当俺路新宇是那三岁孩童,任你欺瞒么?”说罢取出一物,高高举起。众人看得真切,却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熟铜兽头腰带扣,边缘已然扭曲,上面血污混杂着泥迹,尚未全干。正是暴虎平日最喜佩戴之物。原来前些日子,路新宇心知暴虎之死绝非偶然,便教心腹四下里去搜寻,于后山深涧乱石滩下苦苦搜寻三日,方才得到遗物。路新宇便道:“此扣深深嵌入石缝,若非被巨力撞击崩落,焉能至此?且扣上血污泥迹未干,分明是新痕。张翼,你谎称他酒后失足,轻飘飘坠下数十丈深涧,尸骨无存,却为何连这铜扣都撞得扭曲变形,深嵌石中?分明是你这恶贼,将他杀害后抛尸涧底,欲毁尸灭迹!你还有何话说?”张翼听了,沉默半晌,忽然大笑道:“好一个路新宇,当真好眼力,好手段!暴虎那厮确是我杀的!我本要密谋投靠程子明,不想他竟与你们私通,我只好将他诓到观澜轩。那蠢货接过酒杯,不知好歹,仍瞪眼质问。他既看破,我岂能容他?我将他尸身沉入深涧,本想借此清除尔等,独掌山寨,再与程子明交易,换一世富贵。谁知坏在你们这群狼心狗肺之徒……”话音未落,路新宇几乎咬碎钢牙,便要动手。
只见路新宇身后闪出一个人来,手中钢枪不偏不倚,正架在路新宇枪杆七寸之处,火星迸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向弼,口里恳求道:“路大哥且慢!”路新宇喝道:“你这厮做甚么?”向弼陪笑道:“兄长暂息雷霆之怒!张翼罪孽滔天,固然百死莫赎。然其毕竟曾为山寨之主,啸聚山林,抗拒官府,亦有些许聚义草创之功。如今他亲信尽丧,已成釜底游鱼,瓮中之鳖,杀之不过反掌之间。然兄长试想,山寨连番血战,又经内讧,已是元气大伤,人心惶惶。若于大庭广众之下,立毙前寨主于堂前,纵然其罪当诛,恐令部分不知内情或心存旧念的弟兄,暗生兔死狐悲之叹,疑惧我辈手段酷烈,难容异己。此非仁者之师,亦非安寨之道。不若废其武功,断其经脉,使其永世不得为恶,再逐出山寨,任其自生自灭于荒山野岭?如此,既惩其罪,全其残生,亦显我辈胸襟气度,昭彰仁恕之道。待山寨根基稳固,人心归附,再行处置,亦不为迟。”路新宇抽回钩镰枪,登时怒道:“向弼,你好生糊涂!此人心如蛇蝎,本性难移。今日放虎归山,他日必卷土重来,反噬我等。你今日一念之仁,便是他日悬于我辈颈上之利刃!朱成、和盛、文轩诸兄弟,若非俺来得快,早已做了他刀下冤魂!此等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你岂能视而不见,轻言饶恕?”向弼听了,默默不言。
话说自那日聚义厅火并,路新宇与向弼因处置张翼之事争执不下,几至反目。虽经贾亮、王力等人苦劝,二人勉强达成妥协:废去张翼武功,囚于后山石牢,严加看管;向弼暂摄寨主之位,路新宇则统领前寨军马,与中寨向弼分庭抗礼。只见当时张翼左右两肩筋脉,均被刽子手割断了。再教王力为他上药止血,包扎已了,送到后山软禁。路新宇心恨向弼袒护张翼,更疑其与官府有染;向弼则怨路新宇刚愎自用,不顾大局。两派人马自此壁垒分明,各守防区,互不往来。日常议事,路、向二人言语冷淡,多有龃龉。沙念冕、李明凯等头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得约束部属,谨守中立。偌大天马山,虽未再动刀兵,却似冰封雪盖,寒气逼人。如此僵持,荏苒光阴,不觉已过了十数日,方才再生事端。
原来这向弼的手下里有个为头的亲信,名叫李信。此人颇能答应官府,口舌利便。向弼每次同朱光祖书信往来,相送金银,都是依仗他行事。这日向弼又收了几两蒜金,写了一封书信,叫李信一并送去淮宁府里给朱光祖。李信见了朱光祖,把向弼的赠礼尽数奉上,朱光祖受了这肥羊酒礼,大喜,又把十两银子赏了李信。每人吃了十数碗酒,上山回归寨内,见了向弼,说道:“朱大人多多上复。”向弼自此常常与朱光祖暗中往来,不时间只是李信去官府里送物事,不则一日。朱光祖也频频地使人送金银来与向弼,自不叫人察觉。
荏苒光阴,时遇冬至日到来。向弼又叫李信赍一封请书,直去淮宁府里,请朱光祖商量些寻常事宜,顺道问个中秋年好。李信驰书径到衙门里,见了朱光祖。这淮宁府自经上回被天马山攻破后,便由朱光祖向朝中童贯一党疏通关系,运作一番,不了了事。不日官家又下诏书,升朱光祖任淮宁府知府。向弼更是多送金银,仰仗朱光祖庇佑,不题。
当时李信拿了书信,交与朱光祖,又送上贺礼,朱光祖看了大喜,随即写封回书,又赏了李信五两银子,吃了十来碗酒。李信出得城来,正撞着如常送物事来的小喽啰,一把抱住,那里肯放。又拖去山路边村酒店里,吃了十数碗酒。李信相别了回山寨,一面走着,被山风一吹,酒却涌上来,踉踉跄跄,一步一攧。走不得十里之路,见座林子,奔到里面,望着那绿茸茸莎草地上,扑地倒了。
说来也巧,那金毛犼和盛正在那山坡下打猎解乏,认得是向弼身边的仆从李信,便赶入林子里来扶他,那里扶得动。只见李信搭膊里突出银子来,和盛寻思道:“这厮醉了。却是去那里讨得许多银子来?”和盛刚解李信那搭膊,望地下只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和盛拿起,将书拆开看时,见上面封皮写着淮宁府朱光祖赠几个字,中间多有兼文带武的言语,却不识得,只认得向弼一个名字。和盛大惊道:“这淮宁府的官人怎会与你来信,你原来倒是和官府来往!”忽的李信已是幽幽转醒,见和盛拿着信封,李信连忙道:“你拿我信封作甚?”上手便来抢夺,和盛道:“你家主人怎的要和官府勾结,莫不是要做张翼第二?”李信道:“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快把书信还我!”和盛便把手一推李信胸脯,熟料李信吃和盛这一推,脚下又一滑,整个顺着山坡滚落下去,后脑正砸着一块巨石,血流如注,立时毙命。和盛见杀了李信,又看四下无人,连忙把李信尸身推进一个坑里,自家拿着书信去找路新宇,备说了前后事宜。路新宇亦是大惊,摇头道:“他向弼既要和官府苟合,日后又怎生会容下我们?”和盛道:“正是如此,防人之心不可不有,暴虎之祸已是眼前事。”杨文轩道:“我们何时出走?”路新宇道:“即刻出发,休要迟疑。”和盛道:“大哥如此说,莫不是心里已有了去处?”路新宇只是道:“天大地大,岂无豪杰容身之所?”忙教集结人手,当时路新宇、朱成、和盛、杨文轩、王力,共是五个好汉收拾妥当,整合起兵马,假借巡山出哨为由,乘着夜色,骗开把关的小喽啰,东进另谋一番新天地去了。
只因这一下,有道是:
观澜血溅义旗残,宝珠暗度通朱判。
屠刀高举云遮眼,蛇矛空横狐登殿。
裂土分疆兄弟散,江湖何处不波澜?
且看离雁穿云去,冷月空照旧营盘。
正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毕竟这路新宇等人离了天马山后何处可去?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天马山将佐:
暴虎、李信
折了三员官军将佐:
何有勇、石少谋、胡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