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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两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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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两个结局 (第3/3页)

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

    房东?他似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凭空多了一个身份,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光怪陆离了些。

    他掂了掂手里的纸袋,沉默片刻,将其塞进了宽大的裤兜里,然后,他继续朝前走去,步伐不再那么茫然,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他需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而“大魏”,又去了哪里。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处街心公园,绿草如茵,树木婆娑,比御花园少了匠气,多了野趣,一些老人聚在一起,有的在慢悠悠打着一种类似太极的拳法,有的围坐在石桌旁下棋,还有的只是闲坐聊天。

    一个穿着白色汗衫、摇着蒲扇的老头正独自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嬉闹的孩童,赵轩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老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摇他的扇子。

    赵轩沉默了片刻,组织着语言。他该从哪里问起?斟酌半晌,他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让他心头萦绕不去的问题。

    “老人家,”他开口,声音尽量放缓,“您...知道大魏么?”

    老头摇扇子的手顿了一下,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和好笑:“大魏?什么大魏?哪儿的地儿啊?没听说过。”

    赵轩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不死心,又补充道:“不是地方,是...朝代,李唐之后,不就是大魏么?”

    “唐朝之后?”老头皱起眉头,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年轻人,喝多了还是睡迷糊啦?唐之后是五代十国,然后是宋、元、明、清!哪儿来的什么大魏?你说的是曹操那个魏国?那是三国,汉之后了,差着好几百年呢!”

    宋元明清...

    几个字像冰锥,狠狠刺入赵轩的耳膜,冻僵了他的血液,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大魏...是宋?

    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想要保住的大魏,在历史长河里...不存在?

    “不可能...”他下意识反驳,“大魏定都汴梁,与辽国对峙百年...”

    老头摆摆手,从旁边椅子上拿过一个扁平的、会发光的小板子,手指在上面点划了几下,然后递到赵轩面前:“喏,你自己看,历史年代表,清清楚楚的,唐完了是宋,北宋南宋,然后蒙古人来了是元朝,朱元璋建立明朝,女真入关是清朝...没你说的那个大魏。”

    赵轩的手指有些颤抖,接过那个发光的小板子,屏幕上清晰地列着一排排朝代名称和起止年份,他意识到自己能看懂这些文字,目光便急切地搜索着“魏”字...找到了!“曹魏”、“北魏”、“东魏”、“西魏”...都不是他的大魏,他的目光落在“宋”上,北宋、南宋...偏安江南,与北方异族对峙,最终...覆灭。

    国姓为赵,起于陈桥,定都开封,南渡临安...联金灭辽,最终却引狼入室...襄阳苦守,崖山跳海...

    字字句句,冰冷残酷。

    真实的历史...原来这就是顾怀所知的,真实的历史轨迹?

    难怪...难怪当初下江南平叛时,顾怀看向他的目光总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悲观的审视,难怪他每每说起北伐,说起要收复燕云,再造强汉盛唐般的荣光时,顾怀的反应总是不如他那般炽热,反而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和审慎,难怪顾怀总是对朝堂上的倾轧、军队里的积弊、民间的困苦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近乎未卜先知般的警惕。

    原来,在顾怀所知的那个“历史”里,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一个名为“宋”的王朝,走过了一条与大魏何其相似的道路--起于兵变,困于党争,弱于军事,屈于外辱,最终...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攫住了他,仿佛他过去二十七年的人生,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呕心沥血,他登基时那份沉重的责任,他深夜批阅奏折时燃尽的烛火,他面对国库空虚时的焦头烂额,他强撑病体与朝臣周旋的殚精竭虑,甚至他最后对顾怀的那番算计和逼迫...所有的一切,在这个“真实”面前,都变成了一个苍白可笑的笑话。

    他为之煎熬、为之努力、甚至为之付出生命的那一切,有什么意义?大魏...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史书之中。它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甚至连涟漪都未曾泛起,就沉没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小伙子?小伙子?”老人见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神发直,脸色灰败得像死人一样,不由得真有些慌了,轻轻推了他一下。

    赵轩猛地一震,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不知何时又攥紧的拳头,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青草和汽车尾气的混合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痒。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将手机递还给老人,努力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表示无碍的笑容,却最终只形成一个极其难看的表情。

    “多谢...老人家,”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打扰了。”

    他站起身,步伐有些虚浮地朝公园深处的一个人工湖走去,背后传来老人担忧的嘀咕声:“怪人...真是怪人...”

    人工湖不大,水色在夕阳余晖和渐起的路灯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湖边栽着垂柳,枝条轻拂水面。赵轩走到湖边,找了一张无人的长椅坐下,目光空茫地望着湖水。

    这便是顾怀所说的那个世界么?

    的确很好,百姓无需担忧温饱,世界变得很小,天涯海角皆可去得,没有随时可能叩关的辽骑,没有层出不穷的民变,没有盘根错节的党争,没有需要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去维持的摇摇欲坠的江山。

    可是,他熟悉的一切都不在了。

    他的大魏,他的臣民,他视若兄弟的顾怀,他那些心思各异的朝臣,甚至他厌恶的太子兄长...都不在了,御书房的墨香,金銮殿的朝拜,边关的烽火,百姓的炊烟...全都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呕出的心血,那些在绝望中强撑起的希望,那些在生命最后时刻对未来的疯狂算计和寄托...又有什么意义?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虚无,像冰冷的湖水,慢慢淹没了他的心脏,他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石像。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低着头,慢吞吞地沿着湖边小路走来,那人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拴着一只毛茸茸的、胖乎乎的大白狗,那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那块发亮的小镜子,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戳点着,嘴里还偶尔念念有词地骂两句“猪队友”、“坑货”。

    那狗倒是活泼,东嗅嗅西闻闻,突然,它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吸引它的东西,猛地抬起头,鼻子朝赵轩的方向使劲抽动了两下,随即兴奋地“汪”了一声,撒开短腿就朝着赵轩冲了过来!

    绳子瞬间绷直!正沉迷于手中“镜子”的年轻人完全没防备,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拽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镜子”也差点脱手飞出去。

    “我靠!死狗!发什么疯?!”年轻人狼狈地稳住身形,气得骂骂咧咧,使劲拽着绳子,“回来!二狗子!你他妈看见啥了?!”

    那又白又胖的狗却根本不理会主人的怒吼,挣脱不开绳子,就围着赵轩坐的长椅使劲转圈,一边转一边冲着他兴奋地摇尾巴,汪汪直叫,那叫声里听不出恶意,反而充满了某种...异样的感觉?

    年轻人一边收着绳子,一边抬头看向无端被自家狗子“骚扰”的目标,嘴里还在道歉:“哎对不起对不起啊哥们儿,这傻狗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没吓着你吧?我这就把它拉走...”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坐在长椅上的那个穿着格格不入的粗布衣裤、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男人,正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难以置信、仿佛见了鬼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那双眼睛深邃,带着一种年轻人无法理解的、沉重的疲惫和震惊。

    然后,他听到那个男人开口了,声音沙哑而颤抖,带着一种试探,一种几乎要破碎的期望:

    “顾...怀?”

    年轻人猛地一愣,下意识地应道:“啊?你...认识我?”他仔细打量着赵轩的脸,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却毫无印象,这么俊朗的人,见过不应该忘记啊。

    赵轩看着眼前这张脸,更年轻,眉眼间少了那份经年累月的风霜沉淀和位高权重的威势,更多的是属于这个和平时代的、略带散漫和困惑的神情,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短裤,脚上是运动鞋,浑身透着一种他没见过的松弛感。

    但这张脸,的的确确,就是顾怀,年轻了一些的顾怀。

    巨大的、荒谬的狂喜和更深的失落交织着涌上心头,冲击得他几乎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我...赵轩啊。”

    “赵轩?”对面的“顾怀”皱紧了眉头,更加困惑地打量着他,眼神里的警惕慢慢浮起,“哪个赵轩?我小学同学?初中同学?不对啊...没这号人啊...”

    他嘀咕着,一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哥们儿,你认错人了吧?下句话是不是就是我小学同学?你等着,我这就报警...哦不,我这就打电话问问我妈...”

    赵轩看着对方那全然陌生、带着戒备和“这人是不是有病”的眼神,听着那完全不着调的话语,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这不是他的那个顾怀。

    这个顾怀,不是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喝酒谈天、互托生死的顾怀,更不认识那个临死前苦苦算计、逼其挑起万里江山的他。

    他们之间那沉重而炽烈的过往,在这个世界里,荡然无存。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他的脑海。

    顾怀曾经说过...“说不定,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呢?你在这边闭上眼睛,就在那边醒过来,然后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完全不同的人生...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就是活生生的证明吗?他不是那个肩负重任、心思深沉的靖北王,他只是这个和平世界里一个普通的、会骂人、会遛狗的年轻人。

    而自己...不也正拥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的开端吗?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身份,甚至...口袋里还有一笔陌生的钱。

    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顾怀没有骗他。

    那些煎熬的夜晚,那些努力,在那个已然消失的大魏时空里,或许并非全无意义,至少,他对得起自己的责任,对得起那些信任他的臣民。而在这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警惕、随时准备打电话的年轻顾怀,看着那只还在冲他摇尾巴、汪汪叫的蠢狗,看着周围静谧的公园湖景,看着远处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苦涩、茫然、却又隐隐生出一丝微弱希冀的情绪,在他心底慢慢滋生。

    他可以...重新活一次了。放下那些如山般沉重的责任,真正像个人一样,为自己活一次,可以去看看顾怀说过的那些天涯海角,可以尝试所有未曾经历过的事情,可以...重新认识这个年轻的、陌生的顾怀,重新和他做朋友。

    这一次,不再是君臣,不再是背负着家国命运的设计与托付,或许...只是单纯的朋友。

    他斟酌着,准备开口。

    只可惜警察的效率比想象中高得多。

    或许是这个时代的“顾怀”那通电话描述得过于清晰--“公园湖边有个精神疑似不正常的陌生男子准确叫出了我的名字并声称是我老朋友可能是我走失多年的小学同学但我觉得他更像是在搞新型诈骗或者真的需要帮助”--总之,红蓝闪烁的光芒很快便划破了公园渐深的夜色,平稳地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

    两名穿着藏蓝色制服、装备整齐的警察下了车,朝他们走来,步伐沉稳,目光锐利而专业,迅速扫视了一下现场情况--一个看上去魂不守舍浑浑噩噩、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一个牵着狗、一脸“警察叔叔终于来了我可松了口气”的报案人,还有一只兴奋过度试图去嗅警察鞋子的萨摩耶。

    赵轩:“...”

    他看着顾怀那张年轻的脸,忍住了给他一脚的冲动,深深吸了口气。

    算了,算了,离开之前给他挖了那么大个坑,递过去那么沉的担子,全当是报应吧...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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