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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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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章 终点 (第2/3页)

刚登基时相比,已然是另一番气象。

    城墙依旧高大巍峨,但城外早已不是昔日的荒凉景象,巨大的瓮城之外,形成了大片大片的关厢区,客栈、货栈、车马行、酒楼、工坊鳞次栉比,人流物流汹涌如潮,各种口音此起彼伏,除了中原官话,还能听到带有幽燕口音的、带着草原腔调的、甚至偶尔还能听到几句怪腔怪调的高丽语、倭语、乃至更遥远的南洋土语。

    来自西域的驼队,带着风尘与香料的气息,叮当着驼铃穿过熙攘的街道,高鼻深目的色目人商人,穿着丝绸长袍,用熟练的汉语与人讨价还价,几个皮肤黝黑、卷发、穿着艳丽羽毛披风的南洋土邦使者,好奇地打量着街边卖糖人的小贩,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被特许进入帝都的蒙古部落头人,穿着传统的皮袍,剃着髡发,在通译的陪同下,敬畏地看着眼前这座庞大无比的城池。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自信、好奇、贪婪与勃勃野心的气息,弥漫在帝都的空气里,朝廷平定四方、开拓海疆的赫赫武功,如同最强劲的兴奋剂,刺激着这个古老帝国的每一根神经,人们不再仅仅盯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茶余饭后,谈论的是海外的奇闻异事,是博安洲的无尽沃土,是西域丝路重新畅通后的商机,是家里哪个胆大的后生是否该去闯荡一番。

    “万国来朝”,这个词不再是史书上的溢美之词,而是眼前活生生的现实。

    杨哲的车队穿过喧闹得令人窒息的外城,通过守卫森严的城门,进入了内城,这里的秩序明显好了很多,但依旧车水马龙,官员、差役、军士、各国使节团成员穿梭不息。

    鸿胪寺的官员早已接到通知,迎了上来,恭敬地将杨哲一行和那些晕头转向的异邦使者分别安置下来,那些欧洲人和非洲人被眼前帝都的宏伟、繁华以及那种无形中散发的天朝上国的威严彻底震慑住了,里斯本或者非洲部落的所谓“繁华”,在此地简直如同村落般简陋。他们被安排在专门的馆驿中,被告知需要学习简单的觐见礼仪,等待皇帝的召见。

    杨哲没有休息,立刻入宫递牌子请见。

    皇宫大内,似乎也比往日更加忙碌,太监宫女行色匆匆,衙门里,各部官员捧着文书进出频繁,一种蒸蒸日上、却又暗流涌动的气氛,笼罩着这片帝国的权力中心。

    在偏殿等候召见时,杨哲透过窗户,看到一队工部的官员正陪着几个穿着清池工坊特有蓝色短褂、手指沾满油污的人,指着远处一片空地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隐约听到“蒸汽”、“锅炉”、“压力”、“铁轨”之类的词语,另一侧,几位户部和海外都督府的官员则围着巨大的沙盘--上面已然粗略出现了欧罗巴和非洲的海岸线,拿着长杆,争论着下一个特许状该发给哪个商行,以及前往博安洲新航线的补给点设置问题。

    杨哲默默地看着,深渊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将这一切细节,如同海绵吸水般,纳入他那永不停歇的计算与推演之中。

    不久,内侍传来口谕:“陛下宣杨哲,南书房觐见。”

    ......

    南书房。

    顾怀没有坐在宽大的御案后,而是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新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前。地图上,大魏的疆域被染成明黄色,异常醒目,向北,囊括了故辽大部分疆土和部分草原;向东,高丽、倭国已标注为藩属或羁縻之地;向南,南洋诸岛星罗棋布,其中许多岛屿旁已插上了小小的黑龙旗;向西南,天竺沿岸的几个重要港口也被标记为据点;更遥远的西方,非洲海岸线蜿蜒曲折,几个关键河口和堡垒被朱笔圈出;欧罗巴的轮廓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相对清晰地出现在大魏的天子面前;而在那浩瀚的南方海洋上,一片巨大的、轮廓尚有些模糊的陆地被标注为“博安洲”,上面已经点出了几个代表初步登陆点的标记。

    地图的空白处,还写着许多小字注解,以及一些只有顾怀自己能看懂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符号和名词。

    听到脚步声,顾怀缓缓转过身。

    比起一年半前,这位靖平天子似乎清减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能洞穿时空,映照出眼前这幅地图背后,更加波澜壮阔、却也更加凶险未卜的未来。

    “臣,杨哲,奉旨西行归来,叩见陛下。”杨哲一丝不苟地行礼,声音平稳。

    “免礼,”顾怀的声音同样平静,他走到御案后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下说,这一路,辛苦爱卿了。”

    “为国效力,分内之事。”杨哲依言坐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没有过多的寒暄,君臣二人似乎都摒弃了不必要的虚礼--亦或者说是都清楚对方是哪种人,杨哲从怀中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书,呈了上去。

    “陛下,此乃臣此行详细日志及述职奏折,并附沿途所绘海图、各国风土人情志、兵力部署图、物产清单、及与佛郎机、英格兰、法兰西等国所签条约副本,重要缴获及夷使已随臣入京,等候陛下召见。”

    沐恩上前,恭敬地接过文书,放在御案上。

    顾怀没有立刻翻看,目光落在杨哲身上,缓缓道:“朕已看过你先前派快船送回的简报,好望角风暴,西非博弈,里斯本逼签城下之盟...做得好,比朕预想的,还要彻底。”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看起来,当初在众生中选中你,去为大魏开辟海路,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换了其他人,或许要五年十年,才能带回来这份海图...唯一胜过你的,大概是不会如此惨烈。”

    “兵凶战危,远洋跋涉,伤亡在所难免,”杨哲的回答冷硬如铁,“然成果亦足堪告慰,西洋诸国,船坚炮利不假,然其彼此倾轧,矛盾深重,绝非铁板一块,其技术亦有可借鉴之处,尤以航海、火器、制图为甚,其所奉之教,于其国中影响深远,然内部亦分裂在即,可利用之,其所谓‘新大陆’,蕴藏巨量金银,然其掠夺之法,残酷暴虐,遗祸无穷,亦为我大魏前车之鉴。”

    他的汇报简洁、精准、冷酷,直指核心,毫无情绪渲染。

    顾怀静静地听着,手指轻敲着桌面,杨哲带来的信息,与他记忆中的那段西方崛起史相互印证,却又因大魏这个变量的强势插入,而走向了完全未知的分叉路口。

    “地球仪...带来了吗?”顾怀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带来了,已交由将作监高手匠人严密看管,仿制研究。”杨哲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微光,“陛下...早已知晓?”

    顾怀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地图,幽幽道:“天地玄奥,非人力可尽窥,然知其圆,则知路无尽矣,向西,亦可向东...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君臣二人一时沉默。南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帝都的喧嚣。

    “博安洲那边,吉儿带去的第一批移民和拓殖商行,已经初步站稳脚跟,虽然艰难,然希望很大,”顾怀换了个话题,语气略显复杂,“那孩子回来拜见过朕一次,晒得黝黑,手上全是老茧,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但眼神很亮,他带回的那些种子、矿石、兽皮...农部和工部的人如获至宝。”

    杨哲微微颔首:“赵公子心志坚韧,非常人可及,博安洲确乃天赐之地,潜力无穷。然开发之功,非一朝一夕,需持续投入,并谨防西洋夷人日后窥伺。”

    “朕知道,”顾怀叹了口气,“步子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国内百废待兴,辽东、幽燕需要消化,西夏内附事宜还未彻底完成,草原虽乱,然饿狼犹在...这艘船太大,转弯不易。”

    他像是在对杨哲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陛下圣心独运,自有决断。”杨哲垂下眼帘。

    “决断...”顾怀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疲惫,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明日大朝会,朕会亲自接见夷使,宣示大魏国威,爱卿一路劳顿,先回去好生歇息吧,之后,还有更多事要倚重于你。”

    “臣,告退。”杨哲起身,行礼,转身离去,青衫背影依旧孤峭冷硬。

    顾怀独自坐在御案后,良久没有动弹,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坤舆万国全图》上,手指缓缓划过那片代表着博安洲的广袤空白,划过好望角,划过非洲,划过欧罗巴,最终,停在了一片浩瀚的、标注为“大西洋”的蓝色海域之上。

    向西...一直向西...

    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更远的地方,飘回了许多年前。

    ......

    冷,刺骨的冷。

    雨水混合着泥浆,从破烂的草鞋缝隙里渗入,冻得脚趾早已失去知觉,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带走最后一丝体温。

    顾怀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踉跄地奔跑在泥泞不堪的官道上,或者说,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官道,只是一条被无数逃难者的脚步和车轮碾轧出来的、宽阔的泥泞伤口罢了。

    天地间一片灰蒙,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荒芜的田野,远处模糊的山峦如同蹲伏的巨兽。路两旁,偶尔能看到倾颓的村庄废墟,焦黑的梁木指向天空,像绝望的手臂,更令人窒息的是那无处不在的臭味--腐烂的、甜腻的、死亡的气息。

    水沟里,不时能看到肿胀发白的尸体,男女老幼皆有,衣不蔽体,保持着各种挣扎扭曲的姿势,无声地诉说着饥饿、疾病和兵灾的残酷,几条瘦骨嶙峋、眼睛冒着绿光的野狗,正疯狂地撕扯着一具刚刚倒毙不久的尸首,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听到脚步声,它们警惕地抬起头,龇着沾满血肉的獠牙,发出低沉的威胁呜咽。

    顾怀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他死死咬着牙,握紧了怀里那柄锈迹斑斑、却被他磨得有些锋利的柴刀,不敢停留,更不敢去看那些野狗和它们嘴下的“食物”,只是拼命地向前跑,仿佛只要跑得够快,就能逃离这无边无际的地狱。

    他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

    吹着空调瞧着键盘的记忆还很鲜活,胸口的绞痛过后,再睁开眼便是被烈火焚烧了一半的村子,最绝望时,他甚至有考虑过是不是陷在了梦境里醒不过来,只要用柴刀往脖子上一抹,他便能重新拥抱那个熟悉的世界...但最终也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那边爬起来,握紧柴刀,钻进山林,狼狈地逃离。

    要去哪里?不知道。只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

    肚子饿得一阵阵抽搐,眼前阵阵发黑,他已经两天没吃到一点像样的东西了,只在昨天傍晚,从一个刚被洗劫过的破庙角落里,扒拉出半块发霉干硬、沾着香灰的供饼,和着雨水硬咽了下去。

    他无比怀恋那个物质极为充足的时代,一切都那么便利,一切都那么触手可及,他也曾经用年轻的愤怒笔触抨击过些什么,可只有在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不用担心今天晚上有什么能填饱肚子,是那么美好的感觉。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腿一软几乎要栽倒在泥泞里时,路边的尸堆里,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呜咽声。

    像是小动物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他拖着步子,挪了过去。

    他看到了蜷缩着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枯黄如草,脸上脏得看不出模样,只有一双大眼睛,因为过度瘦弱而显得格外大,不知道是害怕到了无法做出表情,还是已经惊恐到了麻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她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单衣,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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