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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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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七章 白山 (第2/3页)

,最后看了一眼河谷内外的尸山血海,看了一眼那面高高飘扬的“李”字大纛,独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一片死灰。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并非炮声,而是山崖上晚春尚未化尽的、堆积的雪层被激烈的战斗震动,发生了小规模的雪崩!白色的洪流裹挟着石块和断木,轰然冲下,瞬间填埋了河谷中大片区域,也暂时阻断了魏军的追击和清理。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几个被炸懵、被同伴尸体压在边缘、侥幸未被雪流完全掩埋的女真伤兵,在雪沫和硝烟弥漫的掩护下,如同濒死的蜥蜴,用尽最后力气,拖着残躯,爬向了河谷一侧被积雪覆盖的、通往更深山林的陡峭缝隙...

    寒风卷过尸横遍野的河谷,卷过李正然平静无波的脸,卷向东南方那片沉默的白山黑水。

    ......

    半个月后。

    白山脚下,混同江(松花江)源头,晚春的寒意依旧刺骨,巨大的、沉默的黑色山体如同亘古的巨人,俯瞰着这片孕育了女真人的土地,江面上漂浮着未化的浮冰,撞击着两岸,发出沉闷的声响。

    完颜阿骨打伏在最后那匹瘦马的背上,口鼻喷出的白气瞬间就被冻成细碎的冰晶,黏在虬结的胡茬上。

    身后,很远,又似乎很近,几点飘摇的火光固执地钉在墨黑的夜幕里,像索命的鬼眼,魏军的哨骑,如同最老练的猎犬,循着他仓惶逃窜时留下的血腥气,死死咬住不放,身边最后两个亲卫,一个时辰前栽进了冻河冰窟窿,连声惨叫都闷在刺骨的水下;另一个替他挡了支冷箭,箭镞透胸而过,血喷出来时还是滚烫的,眨眼就在雪地上冻成了暗红的冰壳子,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那场河谷伏击,是绝境,李正然的铁桶合围,本无生路。是那场意外的雪崩,是那几个悍不畏死、用生命为他短暂吸引火力的伤兵,才让他抓住一线缝隙,如同丧家之犬,带着身边仅存的几个亲卫,抛弃了所有能抛弃的,钻入白山外围最险峻、最寒冷的密林,靠着猎杀野兽、生饮雪水,在魏军后续的拉网搜捕中,像真正的野人一样,挣扎着活了下来,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终于...回到了白山脚下。

    可没有欢呼,没有激动,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甚至于,还活着的人,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嗬...嗬...”喉咙里拉风箱般响着,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叶生疼,寒气刀子似的往里钻,身上的熊皮大氅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同样布满血污和破洞的皮甲,脸上布满冻疮和污垢,左眼被血痂糊住,只剩一只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前方巍峨的白山,左肩胛骨下那处箭创,在颠簸中又撕裂开来,黏腻温热的液体正缓慢地洇透里层破烂的皮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麻痹和更深沉的寒意,眼前景物开始发飘,重叠,墨黑的山影在风雪里扭曲晃动。

    不能停--他死死抠着马鬃,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停下就是死路,白山...白山就在前面!只要钻进那片老林子,只要找到散居的部众...他还有机会!辽东这盘棋,还没到满盘皆输!

    胯下那匹从野河畔带出来的老马,终于发出一声濒死的悲鸣,前蹄一软,重重跪倒在雪泥里,把完颜阿骨打整个儿掀飞出去,他滚了几滚,后背狠狠撞在一块冻得梆硬的岩石上,眼前金星乱迸,喉咙一甜,腥咸的血沫子涌了上来,他挣扎着想撑起身,手臂却抖得厉害,那马倒在地上,口鼻喷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热气,肚皮剧烈起伏几下,再也不动了。

    “废物!”他低吼一声,带着血沫子喷在雪地上,他撑起半边身子,靴底蹬住死马冰凉的肚腹,借力猛地拔出深陷泥雪的腿,不能留在这里!火光!他猛地回头,远处雪坡上,那几点鬼火般的追索光亮似乎更清晰了些,正顺着坡脊向下移动!

    完颜阿骨打啐掉嘴里的血沫,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一股狠戾之气猛地顶上来,压过了眩晕和剧痛,他扯下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污、泥泞浸透的熊皮大氅,胡乱塞进旁边一个被雪半掩的树洞,只留一身单薄的、同样破烂的皮袄。冰冷的空气瞬间像无数细针扎透皮肉,刺入骨髓,他不再看那死马,也不再看身后逼近的火光,弓着腰,像一头受伤后急于钻回洞穴的孤狼,凭着最后一点对白山地形近乎本能的记忆,手脚并用地扑进左侧一道被风卷起的雪雾更浓的狭窄沟壑。

    沟壑里积雪更深,没过大腿。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耗尽全力,冰冷的雪粒灌进靴筒,脚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风在狭窄的石壁间发出凄厉的呜咽,卷起的雪粉扑打着脸,视野一片混沌的白,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最后一丝气力也要被这无边的雪渊吸干时,前方墨黑的背景里,突兀地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黄。

    一点灯火--微弱,摇曳,却像溺水者抓住的唯一稻草。

    那点光是从一个低矮的木屋缝隙里透出来的,屋子依着一块巨大的山岩搭成,大半边都隐在岩石的阴影里,顶上压着厚厚的、被积雪覆盖的茅草和桦树皮,歪歪斜斜,仿佛一阵大点的风就能吹散架,屋后没有院落,只有一圈歪扭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防御的细木栅栏,被积雪压得东倒西歪。完颜阿骨打几乎是爬着扑到那扇同样低矮的木门前,抬起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砰!砰!砰!”

    沉闷的敲击声在死寂的风雪夜里格外刺耳,砸门声落下,木屋里死寂一片,连那点微弱的灯火都似乎猛地摇曳了一下,骤然黯淡下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惊扰,随时会熄灭。

    “开门!!”完颜阿骨打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孤乃金国国主完颜阿骨打!给孤开门!”

    金国国主?这荒僻得如同被长生天遗忘的角落,白山深处最穷苦的女真山民窝棚里?里面的人显然被这个名号砸懵了,死寂持续了几个心跳,只有风雪在门外呜咽得更急,终于,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挪开,紧接着,“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涩响,木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缝隙,一股混杂着劣质油脂燃烧、兽皮腥臊、柴火烟气和食物霉烂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一个男人堵在门缝里。完颜阿骨打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脸,而是他手中紧握的那柄长柄骨刀,刀尖微微上挑,对着门外,动作带着一种长期防备形成的本能僵硬,男人身形佝偻,披着一件磨损得几乎看不出毛色的旧皮袄子,头发乱蓬蓬地纠结着,沾满草屑,他的脸藏在门后浓重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窝,里面闪烁着些奇异的光。

    借着门缝透出的那点昏暗光线,完颜阿骨打的目光猛地钉在了男人的腿上--他的左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弯曲着,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微微歪斜地倚在门框上,一条简陋的木棍充当拐杖,斜靠在门边的墙上。

    跛子。

    “滚开!”完颜阿骨打根本没心思细看,更不会在意一个山野跛子的戒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低吼一声,用肩膀粗暴地撞开那扇碍事的破门,也撞开了门口那个单薄的身影,男人被撞得一个趔趄,闷哼一声,踉跄着退后几步才勉强用那条好腿和拐杖稳住身体,手中的骨刀下意识地横在身前。

    完颜阿骨打跌撞着冲进屋内,沉重的身体带倒了一张歪斜的木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顾不上这些,反手用尽力气将木门重重合拢,又拖过旁边一个沉甸甸、散发着霉味的旧木墩死死顶住门栓,做完这一切,他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肩胛下的伤口钻心地疼,冰冷的汗水混着融化的雪水,顺着他粗粝的额头和鬓角往下淌。

    屋内比外面暖和不了太多,土炕是冷的,只在屋子中央的地上挖了个浅浅的土坑,燃着一小堆可怜巴巴的篝火,几块黑乎乎的、看不出材质的肉块串在树枝上,勉强架在火堆边缘熏烤着,散发出焦糊和油脂的混合气味,却几乎没什么热量,火光照亮的范围有限,土墙被经年的烟火熏得黢黑,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兽皮、干草和几个歪扭的陶罐。

    就在那堆篝火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边缘,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那是个孩子,顶多七八岁,裹在一件明显过大的、同样破旧的皮袄里,小脸脏兮兮的,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大而黑亮,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这个突然闯入、浑身散发着血腥和戾气的陌生人,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孩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小小的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

    “热汤!”完颜阿骨打的目光扫过那堆毫无暖意的火,扫过孩子怀里抱着的破碗,最后落在那个靠着土墙、依旧紧握着骨刀的跛脚男人身上,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孤煮一碗热汤!快!”

    男人深陷的眼窝在火光下跳动了一下,握着骨刀的手指关节捏得更紧,青筋在冻得发红的手背上凸起,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惊疑,慢慢沉淀成一种死水般的沉默,如同冬日里冻透的深潭。

    “聋了吗?!”完颜阿骨打胸中的戾气被这无声的抗拒瞬间点燃,他猛地挺直身体,牵动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跳,他死死盯着那男人,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孤要热汤!用你那两条腿,立刻去煮!否则...”他剩下威胁的话没出口,但那赤裸裸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他微微侧身,手按向了腰间--那里空荡荡,那把赵裕送他的佩刀早已遗失在逃亡路上,只剩一个冰凉的刀鞘,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足够传递出致命的信号。

    男人佝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剧烈地搅动了一下,最终又被更深沉的冰层覆盖,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挪动了脚步,那条跛腿拖在地上,发出“嚓...嚓...”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格外刺耳,他放下了一直横在身前的骨刀,但并未离手,只是将它杵在地上,权当另一根拐杖,支撑着身体,一步一顿地挪到屋角。

    那里有个用几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架着一口边沿崩了几个缺口的破铁锅,男人沉默地拿起一个同样破旧的木瓢,从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瓮里舀出浑浊的、带着冰碴的水,哗啦一声倒进锅里,水花溅起,落在冰冷的灶台上,瞬间结成细小的冰珠,他弯腰,从灶旁一小堆湿漉漉的柴禾里抽出几根,塞进灶膛。柴禾显然受了潮,只冒出呛人的浓烟,火苗微弱得可怜,舔舐着冰冷的锅底。

    男人佝偻着背,对着那口冰冷、毫无热气的破锅,一下一下,机械地用一块粗糙的燧石敲打着火镰,火星溅落在引火的干苔藓上,闪烁几下,又迅速熄灭,他沉默地重复着,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徒劳的仪式,火光映照着他半边侧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嵌满了风霜、贫苦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那双深陷的眼睛,只映着锅里浑浊的水和那点微弱的、挣扎的火星,再无其他。

    时间在浓烟、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爬行,完颜阿骨打背靠着冰冷的木门,伤口一阵阵抽痛,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逝,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胃袋,他看着那男人笨拙而缓慢的动作,看着那口毫无热气升腾的破锅,胸中的焦躁和暴戾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几次想咆哮催促,但每一次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都让他眼前发黑,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低沉的、野兽般的喘息压在喉咙深处,他的目光扫过屋子,每一处都透着赤贫和绝望:熏黑的土墙,冰冷的土炕,角落里堆着的破烂兽皮,还有那个蜷缩在阴影里、抱着破碗、只露出一双惊恐大眼睛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工夫,却漫长得像一个季节,灶膛里的湿柴终于被男人固执的敲打引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艰难地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面上,开始极其缓慢地冒出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白气,男人又从屋角一个盖着破木板的矮缸里摸索了一会儿,抓出一小把灰扑扑、干瘪得看不出原貌的东西--像是晒干的野菜根,又或是某种磨碎的草籽,他沉默地将它们撒进锅里。

    完颜阿骨打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把撒入锅中的“食物”,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饥饿感瞬间压倒了所有,他不再看那男人,视线落在蜷缩的孩子身上,落在他紧紧抱着的那个豁口粗陶碗上。孩子察觉到他的目光,惊恐地把碗抱得更紧,小小的身体拼命往阴影里缩,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孤乃女真之主!”完颜阿骨打突然开口,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强行撑起的、近乎虚幻的傲然,他像是在对那孩子说,又像是在对那个沉默煮汤的跛脚男人说,更像是在对自己濒临熄灭的野心呐喊,“待孤重掌辽东,聚拢白山黑水间的儿郎!女真何须再食此等猪狗不咽的糙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种狂热而偏执的光芒,仿佛透过眼前这破败的木屋、这跛脚的男人、这惊恐的孩子,看到了旌旗蔽日、铁骑如云,“孤要让你们...让所有女真子民...住进辽阳城那样的砖瓦大屋!穿上绫罗绸缎!顿顿有肉!牛羊漫山!孤是王!是带着你们...走出这苦寒之地的王!”

    他的声音在狭小破败的木屋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光返照般的亢奋,灶台边,跛脚男人佝偻的背影僵硬了一下,握着火钳拨弄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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