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贾参军拨雾解疑 (第3/3页)
孟让、裴仁基等见他犹豫过后,决断重如神明,无不肃然,齐声领命:“谨遵明公钧旨!”
众臣鱼贯退出大帐,脚步声、甲叶碰撞声,如急流般散去,偌大的帅帐骤然变得空寂。
帐中只剩下了李密、房彦藻、祖君彦三人。
李密从案后转出,踱至帐门,负手而立。
帐幕卷着,清冷的空气涌入。
他抬起头,望向天穹。
流云舒卷,变幻莫测。暮色四合,将远方的轮廓渲染得一片苍茫。
他步出帐外,越过帐外连绵起伏的营帐,投向了西南方,洛阳城的雄浑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不久前,他做出了降隋的决定,名义上归附了洛阳的隋室小朝廷。
归降后,他并未入城,只遣了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上开府徐师誉作为代表入朝觐见。回报的消息是:杨侗亲自接见,言辞温煦,嘉勉有加,授李俭为司农卿,徐师誉为尚书右丞,并赐金帛若干。杨侗最核心的旨意是,“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杨侗身为主君,却不呼其名,尊称他为“魏公”,礼遇之隆,似乎无可挑剔。然而,李密心中雪亮,如同明镜高悬。
这一切只是权宜之计,双方暂时的互相利用罢了!
深宫之中年少无主的杨侗,辅政的元文都、卢楚等臣,会有几人真心信他?正如他,也压根不可能真的就屈膝臣服。彼此心照不宣,各怀鬼胎。杨侗表面的礼遇,难掩互相深层的猜忌。
而更让他心力交瘁、寝食不安的是,“降隋”此举本身,既在他意料中,又出乎他的意料,使他陷入进退维谷之境。在他意料中,是他料到了他之此举,必会在其军中引发剧震;出乎意料的是,则是他没有料到,引发的剧震会这么强烈!将士们的不解,私下的怨言,隋军降将与义军出身的将领之间,本就存在,因此而越是加深的隔阂,所有这些,都沉沉压在心头!
是的,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场辉煌的、无可争议的大胜。
来重新凝聚已然涣散的人心,来证明自己“降隋”这个看似昏聩的举措,是何等的深谋远虑,更要向洛阳城里的这些人证明,——他李密,依旧是能左右天下大势的魏公!
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沉重的份量,顾向了东北方。
是山东的方向,是李善道野心勃勃,意图染指之地,是与李善道间的战火即将燃起之处!
一股强烈的、复杂的情绪,漫过他的心头,有忌惮、有警惕,甚至还有一点难以言喻的欣赏。
李善道。
李密不得不以对手的身份,再次地审视他。
此人真堪称当世雄主!其眼光之毒辣精准,下手之狠辣敏捷,对稍纵即逝的战机把握之妙到毫巅,每每令人心惊肉跳。宇文化及数十万骁果大军虽败,其残部犹在魏郡负隅顽抗;塞外突厥如狼似虎,时掠冀州北境,就在此等内忧外患尚未完全平息之际,李善道竟敢悍然出兵,趁王轨举东郡降从之机,亲渡河来,卷顾山东!这份睥睨天下的胆魄,这份对时机的敏锐捕捉和这份气势无前的果决,岂是困守洛阳、屡败屡战,虽然坚韧却乏大略的王世充可比!
王世充,充其量是疥癣之疾。
李善道,已然是能动摇他李密根基、威胁他生死存亡的心腹大患!
是真正能与他逐鹿中原的劲敌!
“魏公,在想什么?”房彦藻不知道何时,跟了过来。
李密没有回头。
他依旧顾望着东北方被暮色吞噬的苍茫天地,仿佛要将目光穿透重重关山,看清白马县中,那个名为李善道的对手,他此刻在干什么?一阵猛烈的秋风掠过层帐,卷起无数枯黄的败叶,打着旋儿扑向他,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鼓荡起他宽大的袍袖。
良久,一声长叹,仿佛从肺腑深处溢出,带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在风中低低回荡。
他喟然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秋风满怀,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萧瑟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