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此消彼长,起起伏伏 (第3/3页)
“以至于山东衍圣公、殷士儋,湖州董范两家,应天巡抚孙丕扬,浙江巡抚汪道昆,大小事都是由你亲手操办的……”
张意略微动容,隐约看出了大兄的安排。
张情抓住弟弟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去浙江找条私船出海,收到我手信之前,万万不要回来!”
话音刚落,两名弟弟面色齐变!
“大兄……”
张意固然明白大兄的打算,自己太显眼了,一旦被皇帝抓到马脚,恐怕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既是躲风头,也是不得不做的分投下注。
可要他独自一人舍家弃业,远遁重洋,实在强人所难!
他来不及开口。
张情直接大袖一挥,声色俱厉:“不要纠缠,按我说的办!”
这一声当真把兄长威严体现得淋漓尽致。
张意嘴巴开合数次,最终还是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三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张性犹豫片刻,忍不住主动问道:“那大兄呢?要在南直隶迎皇帝?”
小辈莫名其妙成了关键人物,哪怕皇帝只是一时兴起,也得问问长辈官职,惯例如此。
张情点了点头,他是南京兵部郎中,此刻回家是告假返乡,自然还要回南京。
思索片刻,他还是将自己的安排也一并和盘托出,免得日后误判:“我回返南直隶时,还要亲自去寻一趟李春芳!”
两名弟弟一怔,不由得对视一眼。
虽然大兄寥寥数语,可谓是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但他们仍旧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焦躁。
李春芳可不是什么好人!
当初盐政一案后,李春芳自甘堕落,为了将孙女送进皇宫,彻底倒向了皇帝,自此便与江南士绅们渐行渐远。
随后又执掌南京新闻版署,动辄申饬追问,各家都受了这厮掣肘。
虽然以官阶名望弹压一时,大而不倒,明面上做得个江南袖领,但实际上,其人的门庭已经冷落了不少。
就像屋内三兄弟之一的张性,原本娶了李春芳的族女为妻,还得唤李春芳一声岳族祖,当初年年都会上门拜访——无论李春芳在不在家,无论是否绕路。
但万历一朝以来,双方关系急转直下,除了大寿大宴外,已经鲜有往来了,甚至还比不得去姻亲王锡爵府上拜访。
张意则是追问道:“大兄是要试探一下李春芳的口风?”
张情倒也不否认,坦然道:“皇帝南巡,定然会提前知会李春芳,且去试探一番咱们有没有露底。”
按理来说他那位侄子既然能考上进士,定然不会是什么蠢笨之人,理应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哗众取宠,把自己置于不善之地。
但若是被迫的……
想到这里,张情脸色越发难看,突然泄力一般,长长叹了一口气:“或者看看,有无必要跪地求饶。”
这话出口,三人神色各异。
青红紫白,猪肝芭蕉,各色纷呈,精彩万分。
皇帝南巡,分明还未见人影,压迫感竟一至如斯。
也不知届时南巡,会如何欺辱南境之民。
……
无独有偶,皇帝此刻正在欺辱南境之民。
“臭外地的!”
朱翊钧手指穿过李白泱的头发:“溜着边吃!”
此刻天刚蒙蒙亮。
回笼太晚,起床太早,便干脆在床榻上醒醒神。
李白泱蒙在被子里,只能听到吞吞吐吐的声音:“乡唔宁!”
语气咬得很重,朱翊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南北之争,恐怖如斯!
他吃痛之下放下狠话:“再这般不给情面,休怪此番南巡不带你!”
李白泱闻言,动作一顿。
她从被子里露了个头出来,含糊道:“陛下南巡随驾的人选定了?”
朱翊钧闻言,柔情似水地轻轻颔首:“亲疏有别,朕可是只带上你与王贵人。”
说罢便将人拉入怀中,把玩无厌。
李白泱打开胸前的手,白了皇帝一眼:“臣妾知道,陛下定下是与皇后说,后宫最信的就是她,离不得她坐镇,又怕臣妾仗着皇贵妃的身份,留在后宫与她争权,欺负了她,干脆将臣妾带走,眼不见为净。”
朱翊钧脸色不尴不尬。
话术用多了果然不灵了。
“外廷也拟好人选了,海瑞今日回京,朕再去外廷安排一番即可。”
说着,朱翊钧轻咳一声,将李贵妃抱到身上,装模作样岔开话题:“对了,韩宜妃那边,昨日太医怎么说?”
六月与韩宜妃合卺了半个月。
到月末的时候,韩宜妃竟真就停了月事。
太医也是懂为官谨慎之道的,把脉后只说可能,好像,似乎,再看看。
直到入了八月,隔了两次月事,太医院才自信组织会诊,早中晚分别把脉,以及今早还要观察空腹小便性状云云。
朱翊钧也没法守着,便托了两宫、皇后过问。
李白泱趴在皇帝胸膛上,大眼瞪小眼:“太医说还得今晨看过才能确认,不过,太医昨日说普陀山显灵,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朱翊钧双手搂住腰肢,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如此的话,南巡的杂音也会小不少——这些朝臣是真怕自己水土不服,病逝于西苑。
再加上海瑞今日回京,已然是万事俱备了。
终于能动身南巡了!
南方的事情一团乱麻,必然要南巡!
譬如清丈,像历史上那样敷衍了事根本不行。
别看孙丕扬、王家屏汇报的各县进度都不算差,但真论起来,恐怕都做不得数!
若是田亩都核算清楚了,南直隶能只丈出四万顷?
若是隐户都登记造册了,明末哪来的江南奴变!?
还有赋税的拖欠,这个问题下诏不下七次,至今还在推脱,请求蠲免——江南苏州等府拖欠本折银七十一万一千三百五十馀两,淮扬等府二十三万九千六百三十馀两。
这就是近百万两!
难道是百姓没交税么?当然不可能。
从徽州府的苛捐杂税来看,也不知道有多少衙门,重重设卡拦税,到了该转运中枢了,又说收不上来。
不得不清算的旧账,到底哪些是真难,哪些是真坏。
税改同样如此。
哪怕最强势的朝廷,一到了税改的时候,都得乖乖去南方坐下来好声好气地谈。
一如成祖,为何出宫南巡?
就是因为并非正常交接的帝位,对南方的掌控力,尤其薄弱。
而朱翊钧登上帝位以来,从未踏足北直隶以外半步,对南方控制力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实权皇帝都是要南巡的,有太多权力的薄弱点就落在南方。
继续推行度田清户。
解放人口,萌发商事。
验收松江府的税改,总结得失。
重新行政划分,拆解南直隶。
在意识形态上,尽量平息地域之争,为大明朝共同想象体添砖加瓦。
宗师传道之下,旧学在江南抱团取暖,还需犁庭扫穴。
南郊祭天之后,朝中反对派扎堆南京部院,必要炮打司令部。
林林总总。
朱翊钧简直数不过来。
这甚至不是一年半载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
想到这里,朱翊钧突然想起,土蛮汗的大举进攻还未如期而至,还得嘱咐一番王崇古与戚继光,届时若是……
正未雨绸缪着,只感觉下身一暖,不由得虎躯一震。
朱翊钧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还在与李贵妃闲聊。
他艰难挪了挪姿势,勉强道:“稍后一道去看看韩宜妃,届时南下,爱妃再去普陀山,替宜妃给送子观音道场还个愿。”
李白泱坐在皇帝边上,听也未听。
“普陀山的事容后再说,陛下先送臣妾去巫山……”
鬓角的头发散乱,媚眼如丝。
朱翊钧看得入神。
情不自禁便停了口中的正经言语,顺着本能搂住腰肢,紧紧贴在了一起。
好似那南北局势。
形影不离的同时,此消彼长,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