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抉奥阐幽,顺水推舟 (第2/3页)
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抓了抓脖颈,口中念念有词。
何洛文等一干北人,皱眉低头,若有所思。
对此,皇帝摩挲着下巴,似乎颇为疑惑。
申时行躬身再拜:“陛下,臣修《大明会典》得以管中窥豹,容臣一一道明!”
“刘三吾乃当世大儒,朝廷大制作皆出其手,其认文章如不能‘贯道’并‘适时用’,则均无用之作。”
“所谓之‘道’,便是彼时的钦定官学,程朱理学!”
“而彼时程朱的传承,便分了数派,其正统便落在浙江的金华学派,紧随其后则是江西的崇仁学派,连带着朱子故里福建……”
话说到这里,立刻有人按捺不住。
国子监祭酒赵志皋,只觉天气太热,满头大汗。
他甚至来不及出列,慌忙伸出脖子喊道:“申阁老谬矣!陕西的关学、山西的河东学派,亦是理宗正统!”
哪有不谈地域之争,转进到门户之争的道理!
申时行好歹还是苏松人,不想着同仇敌忾,整日为了微末官身口不择言,把他们浙江置于何地!
不过这话显然是仓促之下说出的,申时行都懒得理会。
倒是皇帝又摆弄了一番儒学宗师的见识。
朱翊钧呵呵一笑:“这事朕倒是略知一二,有元一朝,北地理宗迅速衰落。”
“譬如关学,百年以来都好似无根浮萍,直到了本朝,或者说就是现下户部主事许孚远承集道统,才有振作之相。”
“又如山西的河东学派,主理气一元,一度被理宗视为异端。”
“再如河南的渑池学派,融朱学与太极学说,更类陆九渊之心学。”
“总而言之,要论彼时的理学正统,自然还是以江浙为首。”
赵志皋顿时讷讷无言,只得悻悻退下。
如今的道学八大宗师之首,此刻就坐在皇位上,大宗师亲口做出的学派定调,着实没有争辩的余地。
况且这话有鼻子有眼,虽然户部主事不能列席朝会,但指名道姓,显然不是信口胡诌。
江浙两省的官吏脸色难看至极,只得扭头狠狠瞪了一眼申时行,聊以发泄。
这厮以邻为壑,当真忘本!
南北榜一案,本就是太祖皇帝炮制的冤案,南人一齐喊冤便是了,结果这厮倒好,竟为了苏松一点可有可无的名声,在内部搞起分化来了!
对此,申时行自然是头也不回:“陛下宗师高瞻!正因如此,南北榜一案,与其说南北之争,不如说学阀之争!”
“甚至于,太祖高皇帝早早便开始平衡学阀,及至洪武三十年,才一朝爆发!”
“尤以浙江的金华学派为甚。”
“宋濂因干涉谋逆流放,继任的弟子苏伯衡以贪腐论死,弟子胡翰,其间张孟兼、郑涛、谢肃,数名浙东大儒先后论死。”
“即便如此,金华学派的方孝孺,那等连乡试都屡试不中之流,依旧一而再,再而三地举荐到了太祖跟前,洪武十五年‘礼遣还’还不够,至二十五年,连着四次户部再荐,太祖无一例外,悉以遣还!”
太祖数度遣返,有没有才华几乎不用多言——尤其刚开国的乡试都考不上,文华殿内这些做题家更是再清楚不过。
“洪武二十六年,太祖诏准,‘凡户部官,洪武二十六年奏准,不许用江、浙、苏松人’,便是因为彼时户部自成一体,征辟同宗同门、排斥外人,才受了言官弹劾。”
当然,这是乱命。
建文二年二月乙丑,新任皇帝立刻就拨乱反正了——江西、浙江、苏松人,仍得官户部。
四叔登场后,见壬午殉难死得差不多,也没有旧事重提。
“洪武二十七年,刘三吾奉命删改孟子,重新解释经典。”
“洪武三十年二月,重释经典后第一科,刘三吾藉此拟定犯禁之语若干。”
“三省尽知其禁语而他省多茫然,三省举重若轻,他省犯禁者无算,以至于事后复核增补,也因犯禁而不能起死回生。”
“南北榜一案,多年争执,皆不认为刘三吾舞弊,臣以为无错,刘三吾其人不过坚持学说正统,秉公审卷而已!”
三省官吏脸色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分明在说妖书案,一番争辩之下,莫名其妙戳出一桩旧案来。
申时行举例就举例,如何非要拿这等公案说事,不当人子!
“申阁老这话岂不是无中生有!?”
“申阁老怕是结党营私想疯了……”
众人蠢蠢欲动,一副要撸起袖子出面争个明白的模样。
王锡爵、许国、殷正茂等人,默契上前一步,站在申时行身后左右。
这时,户部右侍郎仓场总督范应期,突然出列:“诸位,都是开国时候的事了,还是不要对号入座的好,说回此刻罢。”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范应期一副“优秀独立的浙江人不觉得冒犯”的模样。
众人这才想起,因为清丈争端,这厮与董家一齐,祖坟都被乡里乡亲给刨了,现在对乡梓恐怕只剩满腔的怨望!
浙江人中出了叛徒啊!
“咳。”
一声轻咳,插入了这场还未起势的争执。
朱翊钧停下了摩挲下巴的手掌,重新按在了膝盖上。
他也不理会三省朝官的不满,身子前倾,定定看向申时行:“所以,申卿的意思是,南北之争虽然有,但却是次要矛盾,不过是用于掩盖主要矛盾的一层表象,朕若是纠缠于南北之争,反而本末倒置?”
申时行听得皇帝简短一句总结,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陛下,正是如此!”
“如今南北之争再起,根子上还是赋役之争!”
“江南几省百姓富庶,有心之人图谋抗拒清丈,便以籍贯扩大地域牵扯,模糊实情再以报纸催发,稀里糊涂就裹挟了半边天下,最终成就了南北之争这道表象。”
“臣一番肺腑之言,恳请陛下明鉴!”
赋役之争!
言及此处,申时行的意思终于是表露无遗!
殿内群臣盯着申阁老的背影,神情各异。
汪宗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回了班次。
一干北人皱眉沉思,盘算着自家乡里抗税之事旋起旋落,并不严重,才纷纷释怀。
王锡爵、许国等凤阳、苏松官吏,神情中带着些许勉强,但到底还是颔首认可。
只有少许人面色苍白,不能自持。
第一轮的切磋琢磨,到底是以申时行的调和折中占据了上风——申阁老此举有背刺乡党的嫌疑,但却没人能说个不是。
皇帝搬出妖书案,借助报纸上那些逆天言论,激起了一干北人朝臣的不满。
在以申时行为首的乡党企图息事宁人的情况下,一干北人追根溯源,大肆杀戮的意图,几乎表露无遗。
汪宗伊是厚道人,虽然不以乡党自居,但仍旧挺身而出,企图将皇帝的追究范围,控制在几家报纸。
为此,大宗伯甚至不惜搬出皇帝开放报禁,这等错误政治决策,逼迫皇帝退上这么一步。
可惜这一招被皇帝轻轻挡了开来——皇帝的本意是没错的,只是李春芳执行的步子太大了。
如此,申时行便只再退一步。
南北之争只是派生的次要矛盾,往往根植于主要矛盾中。
南北榜案,本质是学阀之争,此刻的南方妖书案,本质是清丈引起的赋税之争。
如此,以南北之争大兴刑狱就过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某些不满清丈的士绅大户,进行有限度的精准打击。
从王锡爵、殷正茂、汪宗伊等一干南人的反应而言,显然是认下了申阁老退的这一步。
至于谁在这个范围里,那就心照不宣了。
东阁大学士王锡爵上前一步:“陛下,申阁老此言在理。”
“此类妖书,自然逃不过法网,明正典刑不过题中应有之意。”
“但,正所谓师出有名,若是以妖书挑拨南北之言大兴刑狱,诏令到了地方再加以倍之,只怕多出抱怨之语的百姓士人亦要为之牵连,如此恰恰遂了贼人的意!”
“不妨就以申阁老之言,只对几家报社加以审问,揪出其背后干涉大政的豪右即可。”
被挑拨的赤民必然无辜,出言抱怨的小地主无可厚非,撰写妖书的士人勉强原谅。
只有阻挠清丈的幕后豪右,必须重拳出击!
当然,实情是不是这样也不重要。
趁着此次大动干戈的机会,铲平豪右,将清丈的阻碍扫除才最为务实。
可惜的是。
这似乎并没有挠到皇帝的痒处。
皇帝闻言之后,在御座上思索了好半晌,仍旧未置可否。
随着皇帝断断续续的沉吟声,殿内群臣的心跳,也随之被攥紧。
申时行与王锡爵对视一眼,眼中掩饰不住的惶恐,不会因为这些报纸搬弄是非,皇帝真对南人起了成见吧!?
文华殿内氛围越来越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
朱翊钧终于开口,展颜盛赞道:“次要矛盾从来都根植于主要矛盾,想法很正,道理也很对,申卿显然是把道理学的矛盾论读通透了。”
文官从来不缺辩经的能力,就看奉什么为经典。
若是官学定了程朱,那金銮殿上就是死守三纲五常的地方;若是官学定为陆王,那文华殿内就是自有心证的场所;而八大宗师的道理学一出,那说德道理,便是朱紫大员必备的底蕴了。
申时行正值当打之年,研习经典更是其中佼佼者。
南北榜案,本质是士林学阀之争。
无论是史料里找到的蛛丝马迹,还是为了应付目前的局面仓促臆测,都比地域之争要来的深刻。
南境的佃户依旧无产,北地的豪右同样呼风唤雨。
这就是或横或竖的大区别。
引而伸之。
南北定都之争、严嵩之后内阁默契打压江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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