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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逡巡畏义,非常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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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3章 逡巡畏义,非常之谋 (第3/3页)

的大头兵。

    照着黄册挨家挨户走访,是他的分内之事。

    那汉子摇了摇头。

    何心隐点了点头,在花名册上写下了“隐户”二字,随即又写上汉子的名字“宋之荣”——赤民也是有名有姓的。

    登记完后,何心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轻车熟路拉起闲话:“宋家汉子,你这右手怎么断的?”

    面对有些隐私的提问,汉子迟疑了片刻。

    直到攥得衣襟咯吱响,他才猛地一跺脚:“早先就听闻恁老的名声,既是问到俺头上,俺就给您全撂了!”

    他往院坝里吐出数尺远的唾沫:“得有小十年光景了,那狗攮的孔府牛管事领着衙差来分麦,不辨个青红皂白,硬生生往隔壁陈凯家菜畦子里攮麦秸垛。“

    “陈凯他娘踮着小脚去说理,叫那老狗日的抽了一耳刮子。”

    “俺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拦着,也挨了一耳刮子,俺急了眼,就抡起扁担夯了他一记。“

    “县太爷就给俺抓进了大牢,牢里黑灯瞎火的,不知道被谁打断了手。”

    “要不是村里陈荣、宋珍、王坦、丁士四十几户口子聚起来要说法,吓到县里了,俺多半交代在牢里了。”

    何心隐自打开始跟着沈鲤清户丈田之后,头上的霜色更重了数分。

    这些佃户动辄被打死打残的遭遇,起码要占五分原因。

    何心隐顺着话问道:“你们聚起来闹事,孔家不对付你们么?”

    宋之荣仅有的一只手用力拍起胸脯:“那可没少对付,架不住俺们人多!”

    他突然起身,一头钻进屋里。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乡里乡亲到府里的铺子,都说恁老是天下有数的好人,俺给你看好东西。”

    何心隐好奇接过纸条。

    只见其上写着简短的一行字。

    西关亲友知:凡有屯厂地之主,皆在萧永祥茶铺内,商义上曲阜的蚂蜡灾,二十三日早辰见面。

    何心隐对佃户的错别字见怪不怪,只有些惊讶地看向宋之荣:“你们串联抗税?”

    宋之荣自豪地点了点头:“去年八月,俺们屯抗了二百多两银子的租。”

    “孔府喊了爪牙来,跟屯官一道子坐柜逼租。”

    “俺们串一块没理他们,就想动粗警告俺们,给宣保信抓去问罪。”

    “杨万鞭他们马上来叫上俺,带了六十号人上去,卡住前后门,把爪牙们统统绑起来,押到店堂中央”

    “屯官吓得跟死了七天似的脸色惨白,打着哆嗦求饶,说不敢再来逼租。”

    宋之荣说得兴起,腾然起身,在院坝里复现起来。

    “我们当场就烧了租册,俺还威风了一回……”

    他一脚踩在门槛上,一手按住膝盖,一手双指并拢指着何心隐,身子前倾,豪气十足:“再来就要你狗命!”

    何心隐被眼前的落魄佃户指着,不由怔怔出神。

    一路巡田走下来。

    带给他的冲击,甚至比开坛讲学十数年还大。

    大户敲骨吸髓。

    官府助纣为虐

    赤民遭遇悲惨。

    间或意气人物怒而抗争。

    这是何等波澜壮阔的史诗!

    何心隐不是没有踏足过民间,但他起点太高了,往来之辈,不是蓝道行这种活神仙,就是耿定向这种达官,哪怕创办四门会以来,也都是显贵士人,几乎没见过泥地里的赤民。

    口口声声喊着赤民,还是首次以这种视角真真切切感受一遍。

    无怪乎皇帝看不起自己,以前的四门会,确实差得太远了。

    自己喊着口号,从来没有真切想过从实际出发,改变这一切——用道理学来说,是缺乏“实际”的心学家。

    怎么改变赤民的困苦,这是千年以降的难题。

    但,他既然志愿成圣,凭什么不能由他想出来呢?

    何心隐失神地复盘着自己的一切所见所闻。

    盼望明君治世?

    何心隐摇了摇头。

    这想法被皇帝骂的狗血淋头,几月冥思苦想后,他已经彻底看透了。

    这不是皇帝贤明不贤明的问题。

    哪怕明君在世,同样少不得百姓被欺压。

    借用皇帝的话来说,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构性矛盾,难道昏君就喜欢被贪腐动摇统治了?无可奈何而已。

    自上而下的路,是皇帝需要想的问题。

    自己深受赤民信赖,自然应该想点自下而上的路径。

    均田地?

    何心隐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田亩也会随着财产流动,以各种形式再度集中,数朝均地后都是这样的皆苦,徒劳的无用功罢了。

    甚至看得更远的话。

    地主能够盘剥百姓,是因为作为沟通国库与农民的桥梁,或包揽诉讼,或在田赋、劳役中上下其手。

    消灭地主容易,但没了地主,也有会别的形式——没了地主剥削,还有官吏多吃多占。

    除非中枢收税能精确到个人头上,否则这座桥梁,就会永远横亘在天地间。

    如之奈何?

    何心隐恍惚想着事情,不知不觉起身往外走。

    门外等候的弟子门生一拥而上。

    “先生。”

    “老师。”

    “夫山公!”

    何心隐这才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出来。

    他转身朝佃户的方向作了一揖,以表告辞。

    一群学生门人有样学样,跟着作揖——这当然是装模作样,但“礼下庶人”,是何心隐如今秉持的教条。

    这时一名学生上前一步:“先生,方才南京太仆寺卿李辅,韩焕、左光霁等诸生,先后遣人来寻先生。”

    何心隐年过六旬,背脊仍如青竹般挺直,闻言也不觉惊讶:“又是想指责我抹黑圣人世家?”

    自从刊载书册以来,上门辩论也好,呵斥也罢,反正各种人物络绎不绝。

    那学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的诸生不曾说明来意。”

    “倒是李辅,明说先生细数孔家罪行少有大漏,但不利于儒门团结,想约见先生辩论一番。”

    何心隐叹了一口气。

    孔家简直就是个马蜂窝,某些士人比孔府的农奴还有奴才相。

    只是实话实说,揭露孔家的罪行而已,彼辈无视了他对孔圣本人的肯定,对着他就是一顿喊打喊杀。

    果然,天下间,就数这种不念儒经的儒生最多!

    “推了吧,我明日要去曲阜县,况且还有些事情需要细想。”

    一干门人面面相觑。

    “先生,现在曲阜有些乱,沈部堂方才遣人来,让您先别过去。”

    有学生开口阻拦。

    何心隐一怔:“出了什么事?”

    学生们小心翼翼:“说是为抗拒清丈,赤民百姓,正在游行示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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