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逡巡畏义,非常之谋 (第2/3页)
,沈鲤猛然作色,振声怒呵:“兖州府拢共复核三县!你竟然一事无成!”
声如洪钟,骤然响起,惊得周有光身子一抖。
“下官无能!下官无能!”
周有光旋即骇然失色,当场在田埂上下拜求饶。
沈鲤冷冷看着周有光:“你不是无能,你是太有能了,长袖善舞,谁都不想得罪。”
“都怕事成这样了,还贪恋官位作甚?”
“但凡要点脸皮的同僚,都早早致仕了。”
周有光连连告饶:“沈部堂误会下官了,实在基层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不敢逞一时意气横冲直撞!”
眼见沈鲤无动于衷,他干脆咬牙和盘托出:“沈部堂!兖州各县,牵扯众多。”
“田亩非属一人,多为村社、全族之共有,经过包纳、悬挂、诡寄等名目混杂属权,义庄、庙产、官田、学田,背后几乎都是大户、豪右、官绅、王府交替持有。”
“譬如前日经过那处万亩良田,同时是天下世家的祭田,超品大员的族产,宗亲国戚的宗产!”
“一如眼前大小亩之事,都是天上人的坐骑,便是孙行者,又奈之如何?”
知县李实馨,在一旁听得心有戚戚,连连叹息。
兵备道宋应昌面色铁青,一副“惹不起他们难道就敢愚弄我”的恼怒模样。
恰在这时,主事官腋下夹着鱼鳞册匆匆而来。
左右为其让开一条路。
主事官到得沈鲤近前,略微平复气息后,语速极快地汇报复核结果:“部堂,泗水县复核毕。”
“泗水县鱼鳞册计地共二十七万余亩,抽查鱼鳞册在册地二万七千亩,实核有三万七千七百一十八亩!”
知县李实馨听罢,擦了擦额头大汗,大呼侥幸。
误差正正好好未达四成!
虽已然到不职的范畴了,但情节一般,至多只作警告以及罚俸——这是巡田衙门颁布的明令,分档赏罚。
当然,他是过关了,知府可就惨了,三县之地,从三成九到七成二的误差,无一合格,恐怕官位难保。
周有光伏地哽咽,再度连连祈求。
沈鲤目光淡淡,扫过一脸后怕的知县李实馨,以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知府周有光。
最后与宋应昌温声吩咐道:“宋兵备,兖州知府周有光,阳奉阴违,渎职不事,劳烦将其下狱。”
宋应昌早就蠢动,但此刻闻言颇有些意外。
按照巡田的明令,虽然周有光不职,但至多削为庶民,没想到竟然要下狱。
但他只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招呼左右:“来人!扒了他的官服,送去按察司大牢!”
周有光霍然抬头。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姿态都低到这个份上,这些大员还要从重处置他!
“我是正四品官!哪怕不法,至多贬官,你们无权将我下狱!”
周有光一把挣脱上前擒拿自己皂吏,怒目四顾。
几名皂吏见状,朝沈、宋二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若是按律来说,别说四品官,就是七品知县,也断没有三言两语轻易就下狱的道理——除非通倭这种大罪,还被当场抓了现行。
可惜,天高皇帝远的官吏,并不知道代天巡牧,便宜行事这八个字,在万历一朝的力度。
沈鲤也不含糊,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沓明黄色的绢布。
他随便从中抽出一张:“拿笔来!”
宋应昌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他呆呆看着沈鲤在左右背上铺开绢布,上面都察院的用印、内阁的票拟、司礼监的批红,盖在一行短小精悍的字上。
革某某职为民,下某某问。
所谓某某,竟是二处空白。
周有光看到这一幕,只觉铮铮铁骨如同受了天雷一击,酥麻颤栗!
这算什么!?
国朝二百年!哪有用谕旨填空的!
只见沈鲤笔走龙蛇间,已然填阙完毕。
他堂而皇之展开诵念:“革兖州知府周有光职为民,下山东巡按御史安九域问。”
念罢,便将手中谕令示下。
众人见状,莫不惊骇,直愣愣看着沈鲤。
周有光面色灰败,赫然失了言语。
即便宋应昌也怔然当场,不知所措。
沈鲤也不理会这些人,只转而看向自京城跟来的山东道御史李得佑:“李御史,劳烦赴任补缺兖州知府。”
李得佑当年跟着赵用贤等人伏阙后,一直不得实职,跟着沈鲤出京巡田,自然是有所求。
如今能补任四品官,也算差强人意。
他躬身一礼:“为新政效命,岂敢言劳烦?”
李得佑表态完毕,又向沈鲤讨了几名文书官。
旁观众人看得头皮发麻。
山东地界政治氛围极其浓厚,早些年朝廷下令进士扩招、皂吏开科设考,山东地方反应颇为热烈,纷纷以为红利。
但现在看着沈鲤当场罢官,当场任命,才知道红利被用在哪里。
这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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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鲤见会计们逐渐停工等候,不再多言,下令转身回返。
左右连忙跟上。
宋应昌落后半步,恭谨问道:“沈部堂,明日该曲阜县了?”
许是心理作用,话音刚落,便感觉无数视线投射而来。
沈鲤闻摇头否决:“抽查过的几府,还要组织人手二次清丈,宋兵备自去忙罢。”
“至于曲阜县……我亲自登门拜访衍圣公,再论其他。”
他抬头看了一眼周遭喧嚷的佃户闲汉。
自进入兖州府以来,这些如影随形的面孔越来越多了。
就好似孔府的投影一般,越是靠近,就越多鬼影。
澄清玉宇的棒子,凭什么就不能挥到圣人世家身上呢?
……
越是靠近灵山圣地,除了鬼影越多之外,活人也越容易被变成鬼。
当然,这只是何心隐不负责任的个人感悟。
远在滕县,一所破旧的茅屋,唯一用黄泥夯实的墙基,裂出了蜈蚣状的缝隙,露出里层掺着麦秸的土坯,萝卜串成一串,正挂在屋檐下晾晒。
何心隐毫无形象地席地坐在街沿上。
“……那年秋里,俺爷爷跺煞了管事老爷的蚂蚁溜儿,就把他硬逮了去充户人,直么到俺这一辈儿。”
一名干瘦的汉子,正与何心隐说着自家为奴的过往,神态语气从起初的畏惧,逐渐放开。
所谓户人,指的是庙户、林户和屯户、佃户的统称。
一经入户,子孙永远不许脱籍,实质上就是孔府的农奴。
别的大户对佃户在完税外的剥削,大概在三四成,而孔府对户人的剥削,杂七杂八能到五六成。
何心隐一路下来也听惯了惨事,并未太多表示:“有户帖么?”
严格意义上来说,何心隐现在只是一名负责清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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