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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乡野遗贤,根株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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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2章 乡野遗贤,根株牵连 (第3/3页)

众怒必然要做出更低的姿态,牵涉到更多的人。

    纷繁杂乱至此。

    通政司如今虽说奉命发布新闻,处置舆论,但遇到这种事,也两眼一黑。

    申时行揉了揉眉心,没有立刻答话:“通政司先不要表态,等明日廷议再说。”

    皇帝既然说拿不准就上廷议,申时行哪怕直犯恶心,也没光棍到直接拍板的地步。

    “还有一事呢?”

    申时行虽然是主动发问,但已经打好主意一块扔廷议上再说了。

    倪光荐示意一旁的周子义。

    后者顺势接过话茬:“申阁老,是度田巡抚衙门的事,上月中旬,沈鲤一行人到山东后,何心隐刊载了文章《罪恶累累的孔府》,当即激起轩然大波。”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又群情汹涌?”

    舆论舆论,事情不激烈到一定程度,也不至于这样叫。

    事情不闹到一定程度,新闻版署都懒得理会。

    周子义对自己接手的摊子也是没眼看,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山东省三司衙门、衍圣公,乃至盐政衙门的殷总督皆发函来,问询到底是不是通政司授意。”

    “此外,现在士林的反应更是强烈,通政司已经被信件淹没了,纷纷责备我等为何替何心隐刊载妖书,是不是有意辱骂圣人,要将我等开除儒门。”

    “听说都已经有聚众游行,冲击度田衙门的苗头了。”

    申时行啧了一声,自嘲一笑:“我就说要捅马蜂窝。”

    倪光荐与周子义悻然一笑。

    申时行摆了摆手:“一并上廷议罢。”

    “这事不是舆论引导的事了,通政司先不要管了,新报停一停,等议出个结果再做回应。”

    说罢,他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这就是端茶送客了。

    通政司两人眼力不差,当即起身告辞。

    申时行心里有些烦躁,只是起身相送,并未挪步送到门口。

    目送着两位同僚离开,申时行有些疲倦地缓缓落座。

    通政司不知道怎么表态,顶多觉得棘手而已,内阁具体统筹政事,才是觉得烈火灼身。

    民间结社的文人、动辄冲击衙门的大户,频频游行的学生。

    度田以来火药桶一般的天下,官吏离德、南北离心、士绅毁堤淹田也要阻拦清丈。

    再加上皇帝催生的报纸这种舆论手段。

    这局势当真是一点就着。

    可别真的出什么乱子。

    想到这里,申时行霍然起身,朝隔壁中书舍人的值房喊道:“替我备肩舆,去吏部一趟!”

    值内阁中书舍人应声而去。

    申时行看了一眼值房,日光自窗外投入,堆积如山的奏疏光影交错。

    他摇了摇头,伸手将值房门带上,缓步走了出去。

    ……

    山东布政司,济南府。

    殷士儋自内阁学士致仕后,便筑庐于泺水之滨,讲学著书,一时从者如云,便将园子取名“通乐园”。

    而殷阁老复起盐政总督以后,园子便交给了儿子殷诰打理。

    殷诰虽然是济南知府,但在文坛声名不彰,向来没有士人来通乐园与他同乐。

    但今日显然有所不同。

    趵突泉旁,一干士人儒生,百人不止,席地而坐,里外围成三圈。

    殷诰这个主人家,堂而皇之坐在最里一圈。

    除了这种占据地理优势的,最里一圈多是名流了。

    太仓三张之一。

    东南五君子之二。

    颜孟圣人世家齐聚。

    乃至于此前南郊祭天时致仕的赵南星、邹元标等人。

    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群人正传阅一本册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孔家田亩横跨五省,屯田、祭地、官庄,大致罗列其中,只估算便超百万亩之巨。

    什么孔家世修降表,南孔北孔嫡庶之争,前元入主中原以来,两孔各自是何表现,宛如现场亲临。

    什么以办学和祭祀孔丘为名,假手地方官吏霸占田亩,乘农民破产之危,强买巧骗,乃至直接圈占,无理鲸吞。

    甚至将孔家如何加租,用“斗尖”、“地皮”等手段,剥削农户的事公之于众。

    其附录似乎还采访了当地百姓,例举受孔家剥削之惨状。

    譬如济宁李献可,其族谱上,宣德年间有个祖先名叫李经,恰和孔家洪武年间的“户人”名字相同。

    于是孔家便指控李献可为逃户,硬逼他附籍当差。

    官府助纣为虐,竟然让李献可无处伸冤,真就被逼做了孔家的“户人”。

    如此种种文字,赫然记于此册上。

    众人交头接耳,争相传阅。

    恰好传到孔承厚手中时,他猛然将书册撕得粉碎!

    孔承厚愤然作色:“辱我列祖列宗,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音刚落,便是此起彼伏的应和。

    “说得好!”

    “何心隐区区罪囚,正当以妖言罪斩首!”

    “说得轻巧,你看他身边聚集的上千邪教信徒能不能让你抓去定罪。”

    “说到底,还是沈鲤放出来咬人的狗。”

    “唉,沈鲤在士林素来名望不差,何苦来哉。”

    “这就明知故问了,谁还不是放出来的狗?”

    “慎言。”

    “慎言什么?一退再退,几代人的身家财资都在背后,哪还有退的余地?就算是那位放出来的狗,也该剪除其爪牙了!”

    大家今天聚在通乐园,名义上是赏泉的,实际什么缘由一清二楚。

    若只是地方上度田,那他们还有与府衙串通的余地,大家吐个三成出来打发皇帝日子还能忍一忍。

    放沈鲤出来巡田算什么事?

    甚至还要拿圣人世家杀鸡儆猴。

    实在将人逼到绝路!

    殷诰听着议论纷纷,叹了一口气:“当初盐政一案在南直隶沸沸扬扬,最后什么结果人尽皆知。”

    “如今即便咬到圣人头上了,又如之奈何?”

    他有些怅然地看着自己的园林豪宅。

    他的视线似乎透过院墙,看到了自己即将被没收的万亩良田。

    多好的宅子,难道真要与民通乐?

    千辛万苦兼并来的田亩,隐匿的佃户,难道真要如数奉还?

    白花花的银子散给穷人,造孽啊!

    但即便如此,又如之奈何?

    不怪殷诰沮丧。

    他们这一群人,比起当初徐阶领头的南京六部衙门、勋贵的阵容,提鞋都不配。

    彼辈尚且一败涂地,他们这群人,又能怎么办?

    “此言差矣,当初盐政一案,可不如此时此刻一分一毫。”

    殷诰转过头。

    只见说话之人乃是太仓三张之一的张意。

    不待殷诰发问,颜嗣慎率先追问:“这话何解?”

    张意捋了捋胡须:“须知,当初盐政一案,无非几名朝臣、勋贵,勾连豪商而已。”

    “彼辈权势根植官面,强权压下,自然立成齑粉,哪怕徐少师也不例外。”

    “至于如今……”

    轻轻顿了一下,立刻有人不满:“别卖关子,继续说。”

    张意正欲解释,却被人抢了话头。

    “张兄的意思是,如今新政,无论是度田,还是辱骂圣人,都是天下人的事。”

    众人回过头,却见说话之人正是赵南星。

    这位南郊祭天呵斥首辅不孝,其弟更是以揭帖面刺皇帝之过,满门忠烈,士林声望自然不低,甫一开口,便是众人瞩目。

    赵南星侃侃而谈:“权势根植于官场,皇帝的强权自然一压即碎。”

    “如今天下人若是群起反对,难道还能屠灭天下人?”

    众人闻言,皆有所悟。

    殷诰迟疑片刻,提醒道:“赵兄,虽说我等皆是士林楷模,但还尚没有到振臂一呼,天下影从的地步。”

    自夸可以,但应该没人真会信这种话才对吧?

    “哈哈哈!”

    一阵狂笑。

    孔承厚心情不佳,拂袖打断道:“好好说话玩什么名士风流,聒噪!”

    邹元标一滞。

    旋即冷哼一声,也不与孔家人计较,昂首道:“外省不比京边,士林广聚之地,帝力何加焉?”

    “我等领衔在前,天下人岂有不跟之理?”

    孟彦璞神情一动:“邹兄是说……”

    他方一问出口,话还未囫囵,就有人迫不及待解答。

    “本月杭州之事,或可为借鉴!”

    “百姓盲目,未尝不能稍作驱使!”

    张意与赵南星不约而同出声,两人相视一眼,哈哈一笑。

    其余众人心领神会,随即抚掌大笑。

    一时间,笑声响彻整个通乐园内外。

    趵突泉水,汩汩外冒,好似应声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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