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5章 青石巷 (第2/3页)
天推完磨,就往圆孔里浇点水,看着那点绿芽慢慢长高,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剧组寄来的样片到了,王满仓在电视上看见自己推着磨盘,赵守义添着青稞,赵小乐唱着歌,忽然觉得这老磨盘真成了明星,连石缝里的玉米面都闪着光。李桂芝看着看着,忽然指着屏幕:“你看,咱的磨盘比道具的亮!”
入冬前,文化站的人送来块新牌子,上面写着“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王家石磨”。王满仓没把牌子钉在树上,而是放在磨盘边,让它陪着磨盘转。下雪那天,他蹲在磨盘边,看见槐树苗的叶子上落了层雪,像穿了件白棉袄。
“明年就能长到磨盘高了,”李桂芝往他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到时候让小乐给它写首‘树歌’。”王满仓咬着红薯,甜香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散开,忽然听见磨盘的“吱呀”声——不是风刮的,是他心里的,像在说:“转着,就有盼头。”
雪越下越大,把磨盘盖得像块白玉。远处的铁轨被雪埋了,火车的鸣笛声变得闷闷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王满仓往磨眼里添了把玉米,推起来,磨盘转着,雪沫子从石缝里飞出来,像撒了把碎盐。李桂芝站在廊下看着,银镯子在雪光里闪着亮,忽然喊:“该蒸窝窝了,新磨的玉米面,甜着呢!”
青石巷深处的老油坊,木招牌上的“胡记”二字被百年油烟熏得发黑。胡德山踩着晨光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檐角的铜铃晃了晃,坠着的油布穗子滴下两滴金黄的菜籽油,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亮斑。
“爹,城东的连锁超市又来电话,说要订两百桶精炼油。”儿子胡小满蹲在灶台边刷手机,屏幕映得他脸上泛着蓝光,“他们说咱这古法榨的油颜色深,年轻人不爱买。”
胡德山没接话,往巨大的木质榨油机里填油菜籽。油籽在铁锅里翻炒过,带着焦香,落入榨膛时发出簌簌的响。他摸了摸榨机上的铁箍,那是光绪年间的老铁匠打的,锈迹斑斑的表面还能摸到凹凸的花纹。“机器榨的油没魂,”他终于开口,声音混着灶膛里的噼啪声,“咱这油,得经三遍火、五遍压,才有股子较劲的香。”
后院传来木桶滚动的声响,胡家婶子提着刚滤好的原油走来,粗布围裙上沾着油星子。“小满他爹,张家媳妇要的月子油滤好了,你尝尝这成色。”她舀起一勺油,透亮的金黄在晨光里流动,像融化的琥珀。
胡德山沾了点油抿在嘴里,闭上眼睛咂摸:“火大了点,少了分清甜。”胡家婶子嗔怪地拍他胳膊:“就你嘴刁,人家夸这油比城里的香十倍。”她转身往油坊角落的瓮里倒油,瓮口结着层厚厚的油垢,是百年积累的“油封”,据说能让油香更醇厚。
胡小满的手机又响了,是超市采购经理:“小胡,你们那老法子太慢了,我们进了台全自动榨油机,一小时出两百斤,你要不要来看看?”他瞥了眼父亲佝偻着的背影,老人正用木槌敲打榨机的楔子,每一下都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
“不去,”胡德山头也不抬,“咱的油卖的是老主顾,张婶李婆都等着呢。”他敲下最后一锤,金黄的菜籽油顺着榨机的凹槽淌进陶盆,发出细细的呜咽声,像在诉说积攒的力道。
傍晚收工时,胡小满翻出账本,指着上面的数字叹气:“爹,这个月古法油只卖了三十桶,电费都快付不起了。”胡德山往烟袋锅里装烟丝,火光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明明灭灭:“明儿我去乡下收新菜籽,你在家守着,别忘了给那口老瓮换油封。”
夜里,胡小满躺在床上刷短视频,刷到超市经理发的全自动榨油机视频:不锈钢机身泛着冷光,油菜籽倒进去,出来就是清亮的油,连滤渣都是自动化的。评论区一片“高效”“干净”的赞美,他忽然想起父亲榨油时汗湿的脊梁,像被榨机压弯的木楔。
油坊的铜铃在风里轻响,胡德山在院里翻晒菜籽,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榨油机上,像幅褪色的老画。胡小满悄悄起身,给超市经理回了条消息:“明天我去看看。”
超市的新设备摆在仓库角落,锃亮的不锈钢榨油机前围了群人。经理举着话筒介绍:“这台机器采用德国技术,物理压榨温度可控,出油率比古法高百分之十五!”他按下启动键,机器发出平稳的嗡鸣,油菜籽在透明管道里滚动,转眼就变成清亮的油,顺着不锈钢槽流入桶中。
胡小满伸手接了滴油,触感比家里的油更滑,却少了点温热的厚重。“这油……香吗?”他问。经理递来瓶样品:“你闻,几乎没有油烟味,现在的年轻人就爱这个。”
油香很淡,像被水稀释过。胡小满想起父亲榨的油,开坛时那股子冲鼻的香能漫过三条巷,炒个青菜都能香得邻居来敲门。他掏出手机拍视频,镜头里的机器高速运转,齿轮咬合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声响。
回到油坊时,胡德山正蹲在老瓮边换油封,新滤的菜籽油在瓮里晃出金波。“爹,我给你带了瓶机器榨的油。”胡小满把样品递过去,被老人挥手挡开。
“别往我油坊里带这玩意儿,”胡德山用布擦着瓮沿,“机器转得再快,能转出菜籽在锅里翻炒的焦香?能转出木槌敲楔子的力道?”他指着榨机上的木楔,“你爷当年打这楔子,一锤一锤量着尺寸,说差一分就压不出油的魂。”
胡家婶子端来刚烙的油饼,用的正是新榨的古法油,金黄的饼面上鼓着油泡,香得胡小满直咽口水。“尝尝,”她往胡德山手里塞了块,“小满也是好意,想让油坊多挣点钱。”
胡德山咬了口饼,油香在齿间炸开。“不是钱的事,”他看着窗外的青石板,上面的油斑被百年脚步磨得发亮,“这油坊是你太爷爷建的,当年兵荒马乱,就靠这口油养活了半个村。机器能榨出油,榨不出这些念想。”
夜里,胡小满被榨油机的声响吵醒。披衣走到院外,看见胡德山正借着月光给榨机上油,桐油顺着木缝渗进去,发出滋滋的响。“爹,半夜了咋还忙活?”他轻声问。
“这老伙计跟了我四十年,得伺候好它。”胡德山抚摸着榨机的木臂,“你爷说,榨油机有灵性,你对它上心,它榨出的油就香。”月光落在老人佝偻的背上,像撒了层白霜。
第二天,胡小满把机器榨的油倒进锅里炒菜,油烟果然少了,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想起小时候趴在灶台边,看父亲翻炒菜籽,锅里的噼啪声混着油香,是最好的催眠曲。
超市经理又来电话,说愿意代销古法油,但要换透明包装,贴“无添加”标签。“小胡,这是机会,”经理的声音透着急切,“年轻人就吃这套,包装好看了,再贵都有人买。”
胡德山正在给榨机换木楔,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要换你换,我这油就用陶瓮装,标签就是‘胡记’两个字,认的人自然认。”他敲下木槌,“当年你爷走街串巷卖油,就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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