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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 (第3/3页)

长贵给他的“磨难”。他知道排长王长贵永远不会喜欢他这种出身的兵,他也永远不会喜欢王长贵这样的排长。现在所有的失落和幻灭都集中在了王长贵身上,马八一要发泄一次。

    周末的时候,准备完毕的马八一找到了王长贵,杨五月刚刚离开王长贵的宿舍。马八一进去的时候,王长贵心情很好地正躺在床上望着兵棚。

    马八一说:排长,我想找你谈谈。

    王长贵坐了起来,他笑了,很满足的那一种,在这之前,马八一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自己谈过什么。现在王长贵不是以前的王长贵了,早就有人给他打洗脚水和洗袜子了。可是马八一从来没有干过这些。这样的士兵他能喜欢吗?

    马八一的到来,他从心里上有了一次胜利,这是马八一主动找上门来的。他也显示出主动和热情,准备和马八一聊一聊。

    马八一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走走吧。

    这一点王长贵也是赞同的,他很愉悦地和马八一走了出去,走出军营,对面就是一座小山,两人站在一棵树下。

    马八一说:王长贵,你听好了,我不打算在部队干了。

    王长贵对马八一的态度和称呼大感意外,他有些惊愕地望着马八一。

    马八一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城市兵,更不喜欢我这样的兵。

    王长贵说:怎么会,马八一你误会了。

    马八一咬着牙说:我没误会,因为你是农民,农民怎么能喜欢我这样的人呢。

    王长贵说: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排长。

    马八一抬起脚一脚踹了过去,嘴里说:去你妈的排长。

    马八一的拳脚一发不可收拾地砸在了王长贵的身上。马八一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发泄,为了自己一年零五个月受的苦,遭的罪,还有为了杨五月,以及自己的爱情幻灭。那是一顿暴打,王长贵在马八一的拳脚下,抱头鼠窜,逃回了营院。

    马八一的后果便可想而知了,他被提前处理复员了。离开部队那一天,正是王长贵和杨五月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女兵宿舍楼里腾出了一间房子给他们结婚用。营院里醒目地贴着喜字。马八一离开军营的时候,满眼的都是喜字。他头都没回一次,走向了火车站。

    八

    王长贵和杨五月的婚姻进入到了一个实质性的阶段。在新婚之夜,王长贵和杨五月关于马八一有如下的对话。

    杨五月抚摸着王长贵淤紫的腰部说:没想到马八一下手这么狠。

    王长贵:我敢说,他小时候也不学好。

    杨五月:他是男孩子头,经常领人打架。

    王长贵:这种人埋藏在革命队伍里真是太危险了,幸亏我发现得早,他一来我看他就不是个东西。

    杨五月:他除了打架,别的也没有什么。

    王长贵:这帮**,没有一个好东西。

    王长贵说到这里自知说走了嘴,忙改口道:像你这样的子女真是太少了。

    杨五月把头枕在王长贵并不结实的胳膊上,新婚之夜,暂时给她带来了一丝甜蜜。

    王长贵说:咱们抽空去看你爸你妈去。

    杨五月哼了一声。

    王长贵说:我以后要对你爸你妈孝敬,他们革命了一辈子,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杨五月听了这话,感动了,泪水悄然地流了出来,湿了王长贵的胳膊。

    半晌了,王长贵说:咱们在二十一师这么远,没办法照顾爸爸妈妈,方便的时候你提一提,看能不能把咱们调到军区去,那样的话咱们照顾起来也方便。

    杨五月听了这话,并没有多想。只是感激地点点头。

    王长贵的本意也就在这里,杨五月只是他通向未来的桥。二十一师毕竟是小单位,驻军条件不好,军区在省城,那是大地方,许多军官努力一些,就是想调到军区机关工作。机关大,升迁的机会也多。他娶了杨五月,这座桥就算搭好了,接下来就等着他一路顺风地往下走了。在他眼里,杨五月是否漂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杨部长的女儿,是他前进途中的一座桥。有了桥,他就什么都有了。在以前,也包括以后的日子里,杨五月的漂亮、美丽,他一直熟视无睹,他透过杨五月,望见了高高在上的杨部长。

    春节的时候,王长贵和杨五月双双休假,回了一次军区。在那短短的十余天时间里,王长贵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表现着自己。刚进家门的时候,杨五月的母亲有些看不上这个女婿,她和杨部长躺在床上议论着王长贵。

    母亲说:这小子怎么跟个农民似的。

    杨部长说:人不可貌像,农民咋了,我没当兵前也是农民。

    母亲说:长得这么老,白瞎五月了,两人在一起,还以为他是她叔呢。

    杨部长说:别胡说,长贵可是二十一师的先进人物,现在能提干的留在部队的都是人尖子。

    母亲就不说什么了,她在为女儿找了这么个女婿而唉声叹气,一连几夜都没有睡好。王长贵也知道丈母娘并不看好自己,他心里有数,只要有时间,让他表现自己,一切都不是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长贵果然大展才华,他拖地擦玻璃,抢着做饭,在吃饭的时候从来没让岳父岳母动过身子,该盛干的决不盛稀的,晚上陪着岳父看报纸,议论国际国内大事,早晨陪岳母散步、买菜,妈长妈短地叫,他搀着岳母,前面路上有一截冰,他说什么也不让岳母走,他一定要把岳母背过去。背过冰路不算,还要走好长一段路,直到快到楼门口了,他才把岳母放下来。功夫不负苦心人,岳母终于被打动了,她认为女儿找了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她这一辈子也算放心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吃过饭后,一家坐在客厅里说话王长贵突然就给两位老人跪下了,然后声泪俱下地说:爸,妈,明天我和五月就要走了,别的都没什么,二老年纪这么大,我们走了,我真放心不下,出点啥事可怎么好。

    王长贵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的,感动得二位老人一直在搓手。

    王长贵又不失时机地说:爸妈你们放心,我和五月努力工作,争取早日调到你二老身边来,为你们二老有个幸福的晚年,我们干啥都行。

    说完还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

    晚上睡前,又把地擦了一遍,还在二老的床头茶杯里续满了热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两位老人真的感动了。

    母亲说:这孩子的话说的,让我都想哭。

    杨部长说:我没说错吧,这孩子本分。

    母亲说:要不把五月他们调回来算了,咱们老两口也怪孤单的。有点啥事也没个跑腿的。

    杨部长说:我的意见呢,是想让年轻人在基层多锻炼几年再说。

    母亲这话就不提了。

    王长贵和杨五月走了没多久,杨部长中了一次风,送到医院里抢救了一阵子,终于好了,但精神和体力是大不如以前了。母亲又一次旧话重提,这次杨部长没再坚持,第二天上班后,找到干部部长,把自己身体不好,想把女婿女儿调到身边工作的事说了。果然,又是一个没多久,王长贵和杨五月双双地被调到了军区工作。王长贵在司令部里当参谋,杨五月在军区门诊部里当护士。

    王长贵的理想终于实现了。这一年,王长贵的职务已经升到了正连,杨五月是副连职护士,军区还为两人分了一居室的住房。也就是在这一年,杨五月怀孕了,又是一个没多久,生了一个女儿。

    母亲已经退休了,她呆在家里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带起了孩子。

    生孩子这是王长贵的第二步,有时婚姻并不牢固,最为牢固的就是孩子,两人的骨血融在一起,彼此再也分不开,就什么都说不清了。姥姥、姥爷又异常喜欢孩子。这一点非常让王长贵满意,他暂时可以出一口长气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也该满意了,和他同年提干的那些人,现在最快的也才是副连长,还有几个因为提不起来而转业的。想想自己,正连下来,马上就要副营了。一到副营就是另外一个层次了,如果老婆孩子不在身边的可以随军,当然,他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但下一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分房子了,营职房两室一厅,也就是说在这个城市,他就可以扎下根了。他又想到老家靠山屯,他的心抖了抖。

    在军区大院里,他碰见过两次马八一,马八一复员后,进了公安局。现在的马八一一身公安制服。第一次见到马八一时,他没反应过来,还是马八一先认出了他。

    马八一大咧咧地说:这不是王长贵了,出息了,跑到军区混来了。

    他认出了马八一,不知道说什么,只咧咧嘴。

    马八一就说:怎么样,我现在也是干部身份,你提了个啥官,是营呀,还是连呀,以后你转业,还不定干啥呢。

    说完马八一就走了。

    他看着马八一的背影,好半天没缓过气来,他又有了一种悲哀。这就是干部子女,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人家干部子女转了个弯就赶上自己了。他悲凉也自卑,他一直望着马八一的身影消失。

    九

    孩子的出生让王长贵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他终于被提升为副营职参谋了,紧接着他们搬到了营职房里。这时已经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社会和部队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王长贵以前那种进步的方法已经不行了,部队的军事院校已经恢复高考了,只有经过部队院校正规培训的士兵才能提干。

    其实,王长贵进入到军区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渺小。军区里师职、军职、团职干部真是成百上千的,哪个人都比他的级别大,他的经历在这些人中,简直不值得一提。摆在王长贵面前的每个人都是一座山,他要越过这些“山”,一辈子努力怕是也达不到了,况且每个人都是那么优秀,在优秀面前,王长贵有天生的自卑感。他让一座座“山”压得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一到军区,便失去了努力下去的动力,况且,他那些成功的招数在基层可以,在那种政治需要下行得通,现在这是大机关,年代又发生了变化,王长贵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一时间,王长贵像失去了方向的蚂蚁,乱爬一气,跑了半天也没有爬出自己画的那个圈。他泄气了,人从外表到精神就衰了下来。

    在这一过程中,也正是杨五月人生的成熟期,在这之前,杨五月连爱情都不知为何物,应该说她是属于晚熟的那种女人。有一天,她呼啦一下子,明白了,成熟了,这时她才发现,王长贵根本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结婚以后的王长贵仍然很农民,吃饭前不洗手,睡前不洗脚,有时连牙都懒得刷,开着厕所门大小便,总之,部队十几年的生活在骨子里并没有改变王长贵。这一切都是杨五月无法忍受的。

    杨五月经过婚姻,又生了孩子,她人变了,变得更加有光彩,现在她是那种风韵十足的少妇,更重要的是,她成熟了,内心发生了变化,影响到了她外在的一系列变化。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婚姻的悲哀。明白过来杨五月开始梳理自己的情感生活,她很快就想到了马八一,她呼啦一下子明白了,当年的马八一一直暗恋着自己,可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的脸开始发烧,心跳加快。从那以后,她经常会拿马八一和王长贵比较。总是想,面前的要不是王长贵,是马八一这日子又该如何?想像让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同时也有些迷失。

    在大院里一天傍晚,她意外地见到了马八一,说意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马八一的父母就住在军区大院里,马八一参加工作后,很快地结了婚,爱人是公安局的一名刑警。但马八一三天两头地到军区大院里来看自己的父母,只是他们没在那种偶然中碰面。

    当时,杨五月正带着孩子在甬路上散步,马八一身穿警服匆匆走过来,他离很远就看到了杨五月,他下意识地立住脚,望着正在逗孩子的杨五月。杨五月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马八一,她叫了一声:马八一。双目相对,就都有了白云苍狗的味道。

    她抖抖地说:八一你还好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了眼孩子说:这是你的孩子。

    她脸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慌乱地点了点头。

    他说:你现在怎么样?

    她望着他,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但她忍住了,只是说:你的孩子多大了。

    他笑一下道:我还没孩子呢。

    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自己结婚了,不知为什么,她有了些悲凉。

    她最后说:有空来家里坐吧,咱们都在二十一师当过兵。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自从和马八一邂逅之后,她脑子里经常闪过马八一的样子,二十一师的往事一幕又一幕地在她眼前闪现出来。她现在才真正意识到,马八一当年是那么爱着自己,可自己却浑然不觉,几年之后,她才开始分享二十一师的爱情。

    成熟起来的杨五月,突然对生活有了许多不满,因为在机关里,她发现那么多人都要比王长贵优秀,她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和王长贵结婚了。有了这种不满之后,她开始和王长贵吵架了,夫妻之间的吵架有时不为什么理由,完全是一种情绪,总之,在她的眼里王长贵不论干什么她都看不惯。比如,他走进厕所不关门,她就说:你是猪哇,怎么连回避都不懂。他不洗脚上床睡觉,她踢他一脚说:你这头猪。

    刚开始,王长贵还一味地忍受着,后来王长贵也学会了吵架,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累不累呀,在二十一师我累够了,现在不想累了。说完之后,他该干啥就干啥了。

    她伤心、难过,有时托着腮,回想二十一师时那些美好时光,她这么一想,就轻而易举地想到了马八一。

    在百万大裁军前,杨部长被宣布退休了,在这之前,杨部长的身体已经江河日下了,他们这代人,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一上岁数,所有的病就都找上来了。

    杨五月的父亲被宣布退休不久,王长贵回了一次老家靠山屯。这么多年,王长贵都没有回过老家,在杨五月的印象里,王长贵自从婚后是不断地给老家寄钱的。王长贵每次都说:我是给叔叔、婶子寄钱,是他们把我养大的。这一点,杨五月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寄就寄吧。王长贵这次回老家靠山屯,没几日就回来了,跟他一起同来的,还有两位老人。一进门王长贵就说了这是咱爸咱妈。

    杨五月就吃惊地怔在那里,在她的印象中,王长贵一直说他是孤儿,怎么一下子又冒出了父母。她望着这对老人,又看一眼王长贵,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

    安顿下了老人,杨五月把王长贵拉到另外一个房间,关起门来问:怎么回事?

    王长贵长吁一口气,完成一个重大使命似地说:他们是我的父母,以前我说自己是孤儿,那是骗你们呢。

    杨五月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她现在要重新审视王长贵了。王长贵为了进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把自己说成是孤儿,甚至在当兵前就把自己的档案做了手脚。那时的王长贵就没给自己留后路,他一定要在部队干下去,他的身份会得来很多人的同情,正因为这种同情,王长贵一路努力下来,得到了领导、同事的认可。杨五月现在什么都明白了,王长贵早不把父母领来是有目的的,早了,他们还没房子,早了杨五月的父亲还没退,现在房子有了,父亲也退休了,有关王长贵的前途和命运他再也无能为力了,于是,王长贵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就是说,王长贵要还原成自我了。杨五月意识到这一切之后,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她明白,王长贵一直是在有计划地按照自己的目标实现着人生。

    王长贵的父母还是善良的,他们对杨五月一直心怀尊重,说自己的儿子找了个高干女儿,是自己一家的福分等等。他们抢着做饭,买菜,但做出的饭菜,杨五月实在是难以下咽,完全是农村做法。

    家里一下子增加了两口人,生活与负担加重了,王长贵的母亲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要去医院看病,这一切都成了杨五月的负担。更让杨五月忍受不了的是,时间一长,王长贵的父母就把她当外人了,王长贵经常把自己和父母关到小屋里嘀嘀咕咕,其实他们也没说什么,完全是乡下人的习惯,媳妇是外姓人,有些事是要背着的。

    时间一长,王长贵的父母也不把她当成**了,关起门来过日子,柴米油盐的,平凡得很,他们渐渐觉得,杨五月就是个媳妇。媳妇就该干媳妇的事。饭果然难吃,但他们也不做了,换洗的衣裳自己也不洗了,一切都要等着杨五月回来洗。他们是进城里享福的,儿子终于在城里混出了名堂,他们也该享受了。

    两位老人农村做法一点也没有改变,坐在客厅里,大口地往地上吐痰,然后用鞋底抹一抹,以为这样就干净了,上厕所也一律不关门,有声有色出挤肚子里的内容。这些还不够,他们当着王长贵的面,开始指指点点杨五月了,他们用农村人的眼光衡量,要求着杨五月。什么会不会过日子,孝顺不孝顺等等。

    十

    杨五月身在军区大院的家中,竟有了生活在靠山屯的感觉。她感到了一种压抑和无奈。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婚姻和幸福了,无疑杨五月是不幸的,她的同龄人,那些同学,都在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奔着生活,然而她自己呢,是在挨着生活,无奈地忍受着。晚熟的杨五月为自己的人生付出了代价。

    王长贵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的伪饰了,自从调到军区以后,在二十一师那种自信便化为乌有了,一切他都将重新干起,他在二十一师时是名人,然而他在军区大院,他只能算是一个普通人。就是赶上一般的普通参谋、干事,他都认为很费劲,他从梦想回到了现实。现实中,他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军官。今天的他似乎看到了未来,摆在他面前的未来又是什么呢?再干上几年,转业到地方,于是,又得从头干起。他没有多少文化,只是初中毕业,在部队里,他的周围都是从军校毕业的大学生,从精神上就压倒了他一头,他无形中感到了悲哀和深深的自卑。

    现在的王长贵已经深刻地看清了自己,有时他也感到知足,自己从靠山屯里走出来,混到今天,把父母都接出来了,不容易了。这是他向后看的结果,然而向前看呢,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这样了。于是,他一天上满八个小时的班,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盯着天棚发呆。要么就在父母面前唉声叹气,靠山屯走出的父母,对儿子的内心世界是了解的不那么深刻,他们心里早就把王长贵当成军官,公家人了,这一点足以让他们挺直腰板过日子。儿子难受,他们都把责任归结为杨五月,按照靠山屯的要求,杨五月是个不着调的儿媳妇,长得那么漂亮干什么,那么爱出风头干什么,还有,在他们眼里杨五月一点也不孝顺,对老人一点也不知冷知热,还动不动就摔脸子,这在靠山屯是不可想像的。王长贵心里不痛快,二位老人一致认为自己的儿子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儿媳妇。高干家庭出身怎么了,长得漂亮又怎么了,完全是中看不中用。于是,两位老人经常把王长贵叫到自己屋里问寒问暖,嘀咕一些杨五月的不是。

    杨五月对这个家已经心灰意冷了,她经常带着孩子住到父母那里去。刚开始,退了休的杨部长并不赞成杨五月这么做,批评她对老家人没有爱心。一提起靠山屯,杨五月就落泪,后来,父亲就不提了。父亲曾抽空去看了看王长贵的父母,来之前,父亲揣着感情和礼节,王长贵的父母一走进城市,已经把自己的位置提升了,觉得自己已经和杨部长平起平坐了。双方老人会悟的结果是,在一上午的时间里,王长贵的父母一直在说杨五月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事例,捎带着也批评了杨部长,那意思是说杨部长不应该鼓励自己的女儿长时间地住在娘家。王长贵的父母把这次谋面,当成了田间地头亲家们在一起拉家常。

    杨部长从楼门里出来,心里就堵得难受,从那以后,他没有说过杨五月有没有感情之类的话了。有一次,他对自己的女儿说:五月,怪爸当初没有看清人呐。

    杨五月听了父亲的话,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出来了。父亲心里也不好受,他扭过头,用衣角擦泪。

    杨五月不知为什么,一有时间她就在家属院的涌路上走一走,直到有一次,她又遇见了马八一,才明白,她这么走,是希望见到马八一。她见到马八一时,神情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以前是浑沌未开的,此时,她是成熟和清醒的。

    马八一望着杨五月。马八一说:五月,最近怎么样?

    杨五月说:还行。

    说完笑一笑。

    马八一说:别骗我了,我知道你过得不好。

    这句话,击中了杨五月的要害,眼泪差点流出来。

    马八一说:当初我就认为你和王长贵不合适。

    杨五月说:都怪那时我太傻。

    马八一说:那次我把王长贵打残废就好了。

    杨五月说:八一,你别说了,我心里难受。

    接下来,两人就在转弯抹角的小路上走一走。两人之间拉出一个人的距离。

    杨五月问:你复员回来就结婚了?

    马八一笑着说:我怕好女人都让别人抢走喽,就急着把婚结了。

    杨五月问:你的孩子多大了?

    马八一答:我还没有孩子。

    杨五月有些吃惊,睁大眼睛望着马八一。

    马八一就说:顺其自然。

    杨五月就不说什么了,一抬头走到了马八一父母的楼下,她知道了八一是回来看父母的。

    马八一说:上楼坐一会儿吧。

    她摇摇头。

    马八一说:那我就上去了,爸妈还等我吃晚饭。

    她转身走去,走了几步停了一下,回过头,看见马八一还站在那里望着她,她笑一笑说:还记得二十一师么?

    他点点头。

    她说:那时我真傻。

    她说完转过头去,泪水已经朦胧了她的眼睛。她没再回头,快步向前走去。

    杨五月决定要离婚,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父母说了,父母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当她把这一决定告诉王长贵时,王长贵不解地望了她半晌,半天才说:我不同意。

    她说:不同意我也离,咱们可以上法庭。

    王长贵听了这话,抖了一下。

    她说:你觉得咱们这样有意思么?

    王长贵不说话了,埋下头去,他在思量,半晌,王长贵抬起头来说:要离也行,等我转业之后,户口留在省城咱们再办手续。

    杨五月提出离婚时,百万大裁军刚刚开始,大批的军官都转业回到了地方。王长贵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走,他是一定要走的,如果在这时离婚,他是留不在省城的,他只能被分配回原籍。他说完这条件时,杨五月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王长贵要抓住杨五月最后一刻,再给自己当一回跳板。结果他成功了,他留在了省城。杨五月也转业了,转业到一家地方医院当了一名护士。不久,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和父母住在一起。

    父亲离休后,百万裁军调整不久,就住进了后勤部的干休所。马八一的父亲是司令部的人,住进了司令部的干休所。两个干休所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从那以后她和马八一直也没有见过面。

    十一

    马八一的生活也发生了婚变,那时离婚,结婚的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马八一复员回来就进了公安局,找的也是公安局的同事,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总是感到不对劲,日子过得不咸不淡的。有一天,马八一说:要不咱们离婚吧。闹着玩似的,马八一就把婚离了。

    一个人的马八一经常想起一些往事,往事从他高中毕业之后开始,他为了杨五月去当兵,这一过程很不成功,转了一圈他又回来了。回想来往事,马八一就有一种白云苍狗般的感觉。有时,他也会想起杨五月,很快就在他脑子里逝去了。

    在这种过程中,有好心的人给马八一提过五次亲,有的他去见了一面,有的他连见都没见。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他似乎对生活没了激情,没了渴望。

    有一天,一个同事又找到他说:八一,这回给你介绍一个,她也当过兵,现在也转业了,条件不错,你该见一见。

    他说:算了吧,见了也白见。

    同事说:对方都同意了,时间都定好了,你不去这不是把我装里了么。

    他连对方的情况问也没问,只问了时间和地点他就走了。那是一家溜冰场,小时候,他经常去玩。他走近那家溜冰场时,售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望着他。他立在那里,看见杨五月手拿着两张粉红色的票在冲他招手。他僵直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身在何地。杨五月向他走来,微笑着,一瞬间,让他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天傍晚,空荡荡的操场上,杨五月也是这么微笑着冲着自己。他呼啦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的电影是《冰山上的来客》。不知怎么,他的双眼潮湿了,心脏如鼓如雷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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