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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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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第3/3页)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朱翊钧见完了这一批的外官,由衷的感慨。

    这是《公羊传》里的典故。

    春秋时期,齐襄公为报九世祖齐哀公,被纪侯谗言致死之仇,灭纪国复仇。

    这件事当时引起了十分广泛的讨论,按照当时的观念,世仇五世则消,就是无论什么仇怨,五代人之后,就不能再追究了。

    但很快,公羊高就喊出了这句贯穿历史长河的名言,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私人恩怨,五世确实该放下,可是国仇,可以无限制的延期,可以跨越百年、千年、百代去追这份血债,因为国仇不是私怨,是国朝尊严,是国朝构建的根基。

    从春秋之后,看历代王朝的实践,就发现了大复仇的观念,从来都没有消除过,是贯穿历史长河的不能忽视的暗涌。

    “儒学劝人仁,劝人善,劝柔远人,劝了两千年,这大复仇观,还是大行其道。”朱翊钧也是啧啧称奇。

    从戴士衡等新进进士们的狂热,就可以看出,儒家并没有完成对人的规训,即便是后来异化为儒教,也无法完成规训。

    柔远人?柔了几十年,柔出一个达延汗犯边,柔出一个俺答汗,柔远人这种正确,士大夫嘴上喊得凶,心里怎么想的,看戴士衡这批进士们的态度就出来了。

    皇帝真的完成了国仇的报复后,立刻获得了拥戴,连最喜欢骂皇帝的士大夫,也只剩下了狂热。

    正确的口号该喊还是得喊,但真的身体力行的时候,行动会表达出真正的态度,朱翊钧又想起叶向高为凌云翼曲笔,把凌云翼制造那些杀孽,全都春秋笔法带过了。

    就因为凌云翼灭倭,为叶向高的家人们报仇,这么犯忌讳的事儿,叶向高都敢干。

    朱翊钧将软篾藤椅略微调整了一下,调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打开了黎牙实的《论中国》,仔细读了起来,这本书朱翊钧已经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他觉得这家伙,就剩下一个夷人的皮壳了。

    第十四章的主题为:从万恶淫为首说起,谈国朝构建。

    万恶淫为首的淫字,从来都不是淫邪的意思,而是过分。

    而多数大明人都引喻失义,甚至一些士大夫也不太了解其本义,这说的不是淫邪,而是强调万事不可过度,否则必然衰亡。

    比如‘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淫,也是可以追求快乐但绝对不要追求放纵,强调情感表达的节制性。

    这就是大明人的底色,对欲望的节制、克制。

    人有欲望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人要是没有欲望就不是人,而是块石头了,但大明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不过度的放纵自己。

    而这种文化底色,构成了华夷之辩的根基,大明人从来不追求动物性、本能性的快乐,不放纵自己的欲念,而一个夷人,完全无法用自己的理性,去克制自己的动物性、对本能的放纵。

    这就是华夷之别的根本,几乎一切的区别,都是由‘克制’出现的差别。

    夷人往往表现出的动物性,都是因为无法控制内心对本能性、动物性快乐的追求。

    朱翊钧在这里做了个批注:这里解释了为何殖民者会不可避免的出现本地化的趋势。

    一些夷人来到大明,变得像大明人;一些人出了大明,远赴他国,慢慢的就变成了一个夷人。

    相由心生,甚至连长相都发生了改变。

    而黎牙实这段从万恶淫为首,剖析了大明人的底色,解开了华夷之别的根本性问题,大明人不要做动物,要做个人,对过分放纵追逐欲望,持有批评的态度。

    比如王谦杀了一万三千人,这里面有两千多都是汉人,王谦也从不掩饰自己的行为,而且认为他们该死。

    入夷为夷,显然这些人离开了大明,开始放纵自己的欲念,最终把自己变成了夷人。

    “朕有点后悔了,不该把他放回泰西的。”朱翊钧真的后悔了,甚至打算把人接回来。

    为泰西窃火,这件事固然伟大,可黎牙实自己危险重重,虽然这个过程扩大了大明的影响力,可是黎牙实可预见的下场,还是让皇帝颇为担忧。

    张宏低声说道:“黎牙实自己要回去,要走的人留不住,这样,要不臣派几个番子,把他劫回来好了。”

    “算了,朕怕他疯了。”朱翊钧最终还是没有让权力任性,尊重了黎牙实的个人选择。

    黎牙实谈起了这种克制文化的根本,其实是漫长的历史教训构成的,但凡是过分放纵的结果,都是亡国。

    他引用了法家《亡徵》的典故:好宫室台榭陂池,事车服器玩,好罢露百姓,煎靡货财者,可亡也。

    基于克制这一根本,让大明人内心深处,都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具体表现就是居安思危。

    而数千年以来,残酷的饥荒、民乱、动乱、兵祸、瘟疫等等,无数的灾祸,在前人不断的试错和实践中验证后,凝聚出了文明不灭的圣火,不死的世界之树。

    一把名为生存的剪刀,在不停的修剪着那些有碍前行和存续的枝丫,让世界之树不停的生长。

    而黎牙实要接引的就是这种不灭的圣火,日月幽而复明,就是因为有圣火不息。

    大明所凝结出的文化真魂和文明生活,是五千年严选的结果,这也是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能够维持数百年不动乱的根本所在。

    同样,这也是黎牙实悲观的主要原因:这把名为生存的剪刀普遍存在,生存条件也相似,可泰西人却不长记性,不重视史书记录,导致过去出现的乱枝反复生长。

    在这一章里,黎牙实的最后一部分,则是谈到了众生自有根器。

    大明看世界范围内的番邦小国,都跟看草台班子一样,这不是大明傲慢,而是事实如此,因为人什么样,朝廷就什么样。

    黎牙实不认为自己回到泰西,就可以把圣火接引回去,他认为自己是必然失败的,他在泰西长大,他太了解泰西的环境了,泰西人的根器里,就无法接受大明智慧里的克制。

    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无论如何都无法长久。

    要让泰西人不追求动物性、本能性的快乐,难如登天。

    无论怎么说,他回去了,这就是结果,都值得朱翊钧尊重他的选择了。

    同样,五世的私怨就要放下,也是一种克制的体现,但,大复仇观念,又证明了有些时候,要学会放下克制。

    大明的底色的确是克制,但真的把大明逼到了耻辱的地步,逼到了国仇的地步,那就是放下克制的时候了。

    克制是底色,复仇也是底色,这并不矛盾,也不冲突,只是不同情况下的不同选择。

    “啧啧,交趾捷报频传来。”朱翊钧打开了一份捷报,骆尚志又打了个胜仗,这次俘虏的是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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