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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陆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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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陆判 (第3/3页)

脖子上,细看安放端正了,然后用手按捺。完了把枕头移过来塞在夫人肩膀旁边,又吩咐朱尔旦把夫人的头埋到僻静处,方才离去。朱妻醒来,觉得脖子上微微麻木,脸上干痂遍布;一搓,搓出血片来,不禁大惊。她喊丫鬟打水洗脸。丫鬟见她满脸血迹,也吓坏了。洗过脸,一盆水全成了红色。夫人抬起头来,丫鬟见她面目全改了,更是惊骇到了极点。夫人拿镜子照照自己,也很惊愕,不知是怎么回事。朱尔旦进来告诉了她。于是再三仔细端详这副新貌,只见修长的眉毛直入鬓角,面颊的下方一对笑窝儿,真是如画中人一般。解开衣领看,脖子上有一圈红线,上下肌肤的颜色截然不同。

    早些时候,有位姓吴的御史官有个女儿非常漂亮,没出嫁就死了两个未婚夫,所以十九岁还没婚配。元宵节她到十王殿游玩,当时游人混杂,内中有个流氓窥见吴小姐,迷上她的美貌,于是暗中打听到她的住址,乘夜爬梯进去,挖穿卧室的门,把一个丫鬟杀死在床上,逼着小姐跟他淫乱。小姐竭力反抗,高声喊叫,贼人恼怒,把她也杀了。吴夫人隐约听到吵闹声,喊丫鬟去看,丫鬟看见尸首,吓得要命。全家都惊动起来,把小姐的尸身停在堂上,被砍下来的头放在她脖子旁边。一家人哭喊连天,闹腾通宵。天亮时把盖着尸首的被子揭开,发现尸身还在而人头不见了。于是鞭打每个丫鬟,说她们守候不严,致使人头被狗吃了。吴御史报到郡里,郡衙门限期缉捕凶手,三个月过去,罪犯还没查到。

    过了些时候,有人把朱家夫人换头的怪事告诉了吴御史,吴起了疑心,派个老婆子到朱家探访。老婆子进去见到朱夫人,十分吃惊,跑回去报告吴公。吴公见小姐尸体还在,又惊又疑,心下不能决断。他怀疑朱尔旦用邪术杀了自己女儿,便前去质问。朱尔旦说:“我妻子梦中换头,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说我杀害小姐,就冤枉了。”吴公不信,把他告了。衙门抓朱家佣仆来审问,供述都跟朱尔旦一样。郡里的长官没法判决。朱尔旦回家,求陆判官出主意。陆说:“这不难,得让这女子自己说话。”当晚吴梦见女儿来说:“女儿是被苏溪杨大年杀的,与朱举人无关。朱举人嫌他妻子不漂亮,陆判官拿女儿的头跟她换下,这样女儿身虽死去而头仍活着。请不要跟他结仇。”吴公醒来跟夫人说,而夫人也做了同样的梦。他于是报告衙门。衙门一查,果然有个杨大年;抓来上刑,他就认罪了。吴公于是亲自到朱家去,请求与朱夫人相见,从此跟朱尔旦做了岳婿。后来就把朱夫人的头合在吴小姐的尸身上下葬了。

    朱尔旦三次参加礼部会试,都因违犯规则而名落孙山。于是求取功名的心冷了下来。又过了三十年,有天晚上,陆判官对他说:“你的寿命不长了。”他问何时为死期,陆答五天以后,朱问:“你能救我吗?”陆说:“只有上天才能决定生死,人怎能私自改变?再说在旷达之人看来,生和死是一样的,何必以生为快乐、以死为悲哀呢?”朱尔旦觉得有道理。他马上备办衣被、棺材;一切办妥,就穿戴整齐地死去了。

    第二天,朱夫人正扶着灵柩在哭,朱尔旦忽然从容地从外边走进来。夫人害怕起来,朱说:“我确实是鬼,但跟活着的时候没有区别。只是想着你们孤儿寡母,很是留恋。”夫人悲痛异常,泪湿衣襟;朱尔旦温存地安慰宽解她。夫人说:“古人有还魂再生之说,你既有灵气,为何不复活呢?”朱尔旦说:“天命不可违啊。”夫人问:“你在阴间做什么事呢?”朱尔旦说:“陆判官举荐我督察文书事务,授有官爵,也不劳苦。”夫人还想说话,朱尔旦说:“陆判官跟我一起来的,快摆上酒食。”说完快步走了出去。夫人遵从嘱咐备办了酒席。只听得屋子里欢笑痛饮,豪气高声,一如生前。半夜再去窥察,则无声无息,已经离去。从此朱尔旦的鬼魂三五天便回家一趟,有时还留下来过夜,夫妻缠绵,家中事务也就便处置。儿子朱玮年方五岁,朱尔旦回家总要抱抱他;到七八岁时,便在灯下教他读书。孩子也聪明,九岁能写文章,十五岁中秀才,却一直不知道自己没有父亲。打那以后朱尔旦回家次数逐渐减少,只是偶尔回来一下罢了。有一天晚上,他对夫人说:“今天跟你永别了。”夫人问:“你上哪儿去?”朱说:“承蒙天帝任命我为华山山神,即将远行赴任。公事繁忙,路途遥远,所以不能回家了。”母子俩拉着他哭泣,朱说:“不必这样!孩子已经长大,家中生计还过得下去,哪有百年不分离的夫妻呢!”又回头对儿子说:“好好做人,不要毁弃父亲的家业。十年之后还能见一面。”说完径直出门而去,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朱玮二十五岁那年考取了进士,官拜行人之职。他奉命去祭祀西岳华山,途经华阴,忽然有一辆打着雉羽罗伞的车子,带着大队随从,迎面驰来,冲撞了他的仪仗队。朱玮很惊讶,仔细看坐在那车中的人,竟然是他父亲。朱玮下马痛哭着拜伏在路旁。他父亲停下车子说:“你为官名声好,我死也瞑目了!”朱玮拜倒在地上不肯起来;朱尔旦催促车子起行,不顾儿子痛哭,急急驰去。离去不远,又回头遥望,解下佩刀,叫随从拿来赠给朱玮,远远致语道:“佩带此刀,当可显贵。”朱玮正想追上去,只见那马车随从,飘忽如疾风,瞬息间无影无踪。朱玮又哀痛又遗憾,久久不能平静。拔出那佩刀来看,制作极为精美细致,刻有文字一行,道是:“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朱玮后来一直做到兵部尚书。他生了五个儿子,名叫朱沉、朱潜、朱沕、朱浑、朱深。有天晚上,他梦见父亲来说:“佩刀当赠给朱浑。”他照办了。朱浑后来做到都御史,治理政事颇有名声。

    异史氏说:“截鹤脚而续鸭腿,是违反本性的胡来;移花接木,却是奇妙的创新。更何况是把斧凿加于肝肠,以刀锥施于头颈呢?这位陆公,可以说是丑陋的皮囊裹着美好的身骨了。明末至今,年岁不远,不知陵阳陆公还在不在?还有灵气吗?即便为他执鞭驭马,也是我所欣喜向往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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