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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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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下江南 (第3/3页)

吗?”

    臭子摇摇头:“用树叶就行了,别剐着屁股。”

    这一宿,白薇疲乏至极,睡得十分踏实。第二天一早,当阳光顺着草屋的间隙泻进来时,她就醒了。她看到了自己身上镌刻着的一朵朵梅花,仔细辨认着这一朵朵梅花。每朵梅花都镌刻着同党的人名和联络办法。

    她有些犯愁,如果有笔和纸,她想一个个记下他们的姓名和联络办法。自己幸亏没有落在共产党的手里,不然整个梅花组织就毁灭了。

    她思忖:如果走投无路,不能采取服毒或投江的方式,最好的办法就是**,这样自己的身体也将烧成灰烬,人皮也会被毁掉,梅花组织的机密就会保住。不过自己绝不能轻易丧身,在台湾的父亲和梅花组织正在焦灼地寻找这幅梅花图呢。她要切记任何时候都不能穿太暴露的衣服,因为这样会引火烧身。

    在屋子的右方,离草屋不远处,白薇为自己挖了一个土坑,离草屋有一段距离,雅观卫生,又不至于离草屋太远,遇有不测。

    第二天夜里,白薇就睡不着了,臭子的鼾声如雷,一阵高过一阵,恐怕方圆几里都能听到,不仅打鼾,他还咬牙齿,好像跟谁有刻骨的仇恨。

    白薇睡不着,于是坐起来,下了地,狠踹了臭子几脚,鼾声停止了,悄无声息。

    后半夜,白薇睡得实在踏实,第二天太阳已经老高了,她才醒来,可是屋内屋外一片沉寂。她感觉不对,于是穿衣起床,奔出门外,只见地上铺着老羊皮,臭子不见了!她有些慌了,四下寻找,拼命地喊叫着臭子的名字,但没有回声。

    最后,她在下面的一个土沟里找到了臭子。臭子昏迷不醒,头部淌着鲜血,原来她昨夜用力太猛,一脚把臭子踢下了土沟。

    白薇慌了,急忙拽起臭子,把他背进草屋,背到炕上。她用脸盆接来泉水,用毛巾蘸湿泉水,轻轻地拭去臭子额上的血迹,没有药品,她不知该怎么办?在这深山老林,她不敢轻易下山,一怕暴露自己,二怕迷失路径。

    臭子渐渐醒了,他的额头烫人,说着胡话。白薇思忖他在发高烧,于是用毛巾沾水,然后拧干了,放在他的额头,给他降温。然后她又火急火燎地来到屋后,点燃了炉灶,熬了一锅玉米粥。

    她端来一碗玉米粥,一勺勺喂着臭子。她不愿失去臭子,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如果没有臭子,她很难生存;她还想通过臭子引路,神秘下山,再谋良策。

    过了一会儿,臭子慢慢醒来,他望着白薇,幸福地微笑了。他的嘴张开,露出了满是黄渍的牙齿,鼻子向上翻着,鼻毛又浓又黑,两只眼睛歪斜着,呈八字形。

    一时间,白薇感到特别难堪。

    臭子憨笑着,说:“你要是我的婆娘多好!”

    白薇感到自己受了屈辱,说:“你别臭美了,我怎么没一脚把你踢到阎王殿去!”

    臭子说:“你是小脚,穿着绣花鞋,没有那么大的劲头。妹妹,你是什么家庭出身?”

    “官僚地主!”白薇没好气地说。

    臭子扑哧一声乐了:“那咱们是天生的一对,一个线上的蚂蚱,我家庭出身也是地主,是逃亡地主,就是没当过官,我爹当过伪保长……”

    白薇没好气地说:“要不然怎么让农民给收拾了!”

    臭子忽然低声地说:“他死得很惨,生殖器都叫人家给割掉了……”

    白薇思忖:他爹生前肯定把仇人得罪惨了。但是这话她没有说出来。

    臭子病了,草屋的主人掉换了位置,白薇俨然成为主妇。她将草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把臭子平日精心储存的她认为是垃圾的东西一弃了之。在抖落一个包袱时,掉出了一幅泛黄的照片。白薇拾起来一看,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虽然土里土气,但是透出一股水灵劲儿,那女人的两只柳叶眼含着笑意,脑后垂着一只粗辫子。

    “这是谁?”白薇把照片递给臭子。

    臭子正在打盹儿,他听到白薇的声音,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照片上的女人,眼睛一亮,挣扎着爬起身来。他的目光开始凝聚,放射出彩虹般的异彩,好像陶醉在如梦如痴的遐想之中。他用双手紧紧地攥住泛黄的照片,有些颤抖,像筛糠一般。半晌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皮垂了下来,目光变得黯淡。“他叫梅子,是我的邻居,我……很喜欢她。”

    “她也喜欢你吗?”

    臭子的目光变得有点模糊,他擦了擦脸上的虚汗。“我也不知道,有时她从院墙头递过一个新蒸的肉包子,有时递过一个煮熟的咸鸭蛋,也有时递过一块烤白薯,她老惦记我……”

    说到这里,臭子的眼圈红了,他用衣袖抹着眼睛。

    他依稀想起那时的情景:一九三四年的春天,十八岁的梅子倚住院墙的墙头,把包子递到臭子的手里。

    “臭子哥,尝尝我的手艺。昨天我家刚杀了一口猪,这肉馅鲜嫩鲜嫩的,我切了几棵葱,面也是新磨的。”

    臭子咬了一口包子,味道喷香,也加上他饿急了,几大口就把包子吞下肚子。

    梅子眯缝着柳叶眼:“你八辈子没吃饭吧?”

    臭子憨憨地望着她,笑了笑,他的脚踩着一个石磨。

    “梅子。”

    “哎。”

    “你头发上落了一大团柳絮,我给你摘下来。”

    “好吧。”梅子顺从地把头伸了过来,那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荡来荡去。

    臭子在梅子头上摆弄着,他已明显闻到梅子身上青春的气息,这气息好甜好醉,令人不能自持。

    “你骗人!”梅子似乎明白了,她缩回头,一掌把臭子推了个趔趄……

    臭子的眼泪淌在照片上。

    白薇问:“这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由她爹做主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军官,一九四九年到了台湾。我永远也忘不掉她走上花轿时的那个情景:她心事重重恋恋不舍地朝我家的院墙望着,终于望见了我的脸,我满眼都是泪水,我看到她的泪水也哗哗地流着;当时的情景,她的那种眼神我永远忘不了,时时浮现在我的梦里……”但有一点臭子没有告诉白薇,他也羞于告诉这个不速之客,那就是梅子家的茅房紧挨着臭子家的茅房,臭子在墙上挖了一个小孔,从这个神秘的小孔里,他可以偷窥到一番惊心动魄的风景;这风景使他发狂,让他难眠,同时也养成了他一个难以启齿的恶习。

    白薇一直默默地听着,从这个无言的结局中,她若有所思地凝眸,触动了她心底许多令人难忘的往事。她一生只爱一个男人,令人刻骨铭心的男人。她虽然没有和这个男人有过特殊关系,但是令人销魂,同时又令人心碎。虽然以后她被迫嫁给另一个男人,又与屈指可数的几个男人有过云情雨意,交股之欢,但那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她自信一个赤条条来到这个人世,一生只有一次爱情,这种强烈的情感体验逾越了年龄、地域和容貌,但是难以逾越的是所谓阶级的界限,这是政治带来的悲剧,信仰带来的磨难。

    她深爱的那个男人就是龙飞,她在南京中央大学新闻系的同班同学。这个英俊飘逸风度翩翩的男人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的气质、谈吐、举止、眼神,正是她倾慕的白马王子。而她从龙飞的目光中也深切地感到对方也同样在欣赏她。从学校门口龙飞引她来到报名处,以后两人恰巧又是前后座位,真是命运的安排。白薇的矜持、高傲、美丽和风韵,使不少男生望而生畏,她被称为“骄傲的公主”、“校花”。她独自驾驶一辆雪弗莱轿车出入自如,也令校方对她的来路捉摸不定。在元旦晚会上,白薇饰演莎士比亚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朱丽叶,龙飞饰演罗密欧。戏剧人生,人生戏剧,这使两个人的情感急剧发展。舞台上,当饰演朱丽叶的白薇依偎在龙飞怀里时,她简直陶醉了。扑出白裙的两瓣小白瓜一起一伏,她红着脸小声问龙飞:“我是你的朱丽叶吗?”龙飞拥着这条白色的小美人鱼,也是心潮起伏,惊魂难定。他微笑着点点头。白薇大胆地说:“那你吻我一下。”龙飞望了望黑黝黝的剧场,舞台的灯光使他晕眩,照得他睁不开眼。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白薇。

    剧场里沸腾了,新闻系的男同学有的吹起了长长的尖利的口哨……

    在短短几个月的时光中,莫愁湖、玄武湖畔都留下了龙飞和白薇的倩影,特别是海边之行,白薇觉得自己真正与龙飞融为一体了。

    爱情太伟大,又太奇妙了。

    龙飞偷入紫金山梅花组织总部,梅花图在空气中自燃销毁,游击队激烈的枪声,彻底击碎了白薇的梦。她怎么也不能相信,龙飞是中共地下党员,是自己的政治仇敌!

    多少次泪水打湿了她的枕头,思来想后,她判断在与龙飞结识的早期和中期,龙飞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能够判断出来的,那些细微的情节,目光神态的细小变化,泾渭分明。

    共产党建国后,白薇与龙飞又有几次相遇和交锋,龙飞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弃暗投明,离开梅花组织,背弃国民党蒋介石政权,投身祖国的建设;白薇则规劝龙飞放弃共产主义理想,与她共赴北欧或南美洲,过一种恬静安逸的爱情生活。水火不相容,畸形的情感难以复燃,两个同班初恋的同学各赴前程。从此,白薇黯然神伤,彻底绝望了。

    她想龙飞现在的情感生活也未必真正如愿,他肯定有了妻子甚至孩子,但是一个人的初恋是永远抹不掉的,就像人身体上的一块胎记。他相貌英俊,事业有成,倾慕者不会是少数,但是他对信仰的虔诚胜于情感。

    “妹妹,你在想什么呢?”臭子一声柔弱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沉思。

    “没,没有……”她拢了拢秀发,擦掉了眼角盈盈的泪花。

    “时间不早了,我该做饭了。”白薇站起身来,走到屋后,升起炉灶。一会儿,她便端来一筐热气腾腾的馒头、一碟炒黄瓜、一碟炒油菜。

    臭子说:“屋左面有个坛子,里面有咸鸭蛋。”

    白薇走出门,果然见屋左有个瓦坛,她打开坛盖,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坛内爬满了蛆虫,蠢蠢而动,半坛水面上油花花的漂着几个鸭蛋。

    白薇返回屋,没好气地说:“一坛蛆,待会儿倒了吧。”

    臭子说:“把蛆倒掉,坛子还可以用。”

    吃完饭后,白薇烧了一锅水,她进屋对臭子说:“你躺了这么久,身上都臭了,我帮你擦擦身。”

    臭子说:“你忙活了半天,别麻烦你了,我臭惯了。”

    白薇摇摇头,说:“不行,这正应了你的名字,可我受不了。”

    一会儿,白薇端着一个大盆走了进来,有半盆水。白薇不由分说,强扒下臭子的衣服,用毛巾蘸上水,在臭子身上擦起来。

    臭子感到十分舒服,他微闭着双眼,听凭白薇用毛巾在他胸前背后擦拭着,觉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像无数小虫在爬动,身上痒痒的,特别是当白薇白皙纤细的手指触到他又黑又瘦的身体时,他激动得想叫唤。

    臭子笑着说:“妹妹,你不是妹妹,你是我妈。”

    白薇狠命地搓了一下,骂道:“混蛋,我是你奶奶!”

    臭子想不到这个漂亮的文雅女人也能说出这样的粗话,十分惬意,说:“你骂什么我都高兴,我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十几年也没有人骂我!痛快,嘿,痛快!”

    白薇一把剥下他的裤子,臭子拼命用手去挡已来不及。

    “你这玩艺儿怎么这么黑这么小?”白薇惊奇地问,手悬在半空之中,毛巾摇晃着。

    臭子的脸羞得绯红。“谁知道,聋子的耳朵——摆设。长年不用,蔫了。妹妹,我来吧。”他一把夺过毛巾,推开白薇。

    过了几天,臭子的伤病痊愈,干起活来像一头骡马,话也多了,像打开了的话匣子,连两只眼睛也不那么斜了。白薇看着他也有点顺眼了。

    有一次,臭子小声地对白薇说:“妹妹,我这一生还没碰过女人。”

    白薇撇了撇嘴说:“但是你见过真东西,我告诉你,我是你奶奶!”

    臭子看到她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小声嘟囔着:“奶奶,奶奶……”他怯懦地退到屋外,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然后朝着大山喊道:“我日你奶奶的!”他咧嘴笑着,大踏步朝大山走去。

    这一天天一擦黑,白薇感到肚子咕咕叫,不舒服。她想可能是吃生黄瓜没洗干净,要泻肚,于是疾步跑到草屋右面那个坑前,刚脱下裤子,一片黄色的急流就乱七八糟地急泻而下。

    她望了望草屋,没有任何动静。臭子在屋里忙着筛豆子。草屋里亮起一片光晕,那是油灯的光亮。

    周围雾濛濛的,湿气很大,黑暗笼罩着山峰、山路、树木、野草、杂花,也笼罩着臭子辛勤耕耘的那一小片庄稼地。

    白薇蹲伏的地域是凹进来的一片洼地,她挖了一个小坑。初秋的草蚊子叮一口是一口,草蚊子在她亮出来的臀部周围飞来荡去,轰也轰不走。

    草虫在细微地鸣叫,忽然在这声音之外有一种特殊的声音。

    这细微的动静引起了白薇的警觉。她赶快用树叶揩了腚,提起裤子并迅速穿好。她警觉地注视发出异样声音的地方。只见一只土豹子趴在不远处,它灰色的皮与土地草丛混为一体,但两只大眼睛凶狠泛光,像两盏明灯。

    白薇慢慢地接近它。

    土豹子忽地跃起,狂吼一声,直扑白薇。

    白薇从小练过武术,学过技击,这都是她的父亲白敬斋精心安排的必要课程。

    白薇一抖身形,躲过土豹子的血口和利爪;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一伸右手,一拳击中土豹子的太阳穴;土豹子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臭子闻声奔跑出屋恰巧看到这一幕,他惊呆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白薇一把拎起土豹子,大声奚落臭子:“臭子,你就吹吧,什么野兽不敢侵犯你的领地,北京西山的铜牛都让你吹跑了!”她把土豹子的尸体掷到臭子怀里,说:“这豹皮给你做皮袄吧!”

    第二天晚上,白薇烧了开水,对好了一大盆水,端进屋里,对臭子说:“我洗个澡,你到外头遛遛,我一天不洗澡,身上就难受。”

    臭子像往常一样悄悄地溜出屋门,往山里走去。

    白薇见臭子走远了,关好门,然后脱去衣服,赤条条坐入盆内,开始洗浴。她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着胴体上那一朵朵娇艳的小梅花,仔细地欣赏着。

    油灯的灯苗跳跃着,光晕照着白薇洁白如玉的胴体。

    白薇正沉醉于欣赏之中,猛觉得一股寒气袭来,灯苗剧烈地跳跃着,歪向一边。她猛一抬头,见草屋屋顶有个小窟窿,一双贼乎乎的眼睛正偷窥自己。

    她大吃一惊,呼地一口气吹灭灯苗,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柄削水果的小刀,朝屋顶窟窿掷去……

    悄无声息,屋内一片漆黑。

    白薇一个箭步蹿出大木盆,赤身裸体冲出草屋,正见臭子手捧一个大草帽若无其事地走来,草帽里塞满了野山梨,黄澄澄的。

    白薇不由怒起,三步两步蹿到臭子面前;臭子见状大惊,瞪圆了眼睛,望着她水淋淋的身体和身上的一簇簇梅花……

    白薇挥手一掌,把臭子打下山坡,又像上次一样翻到沟里。

    白薇蹿下山沟,见臭子趴在沟里,一动不动。她有些慌张,上前一把拽起臭子,叫道:“你偷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臭子手中的草帽不翼而飞,野山梨滚了一地,他翻了翻白眼,嘟囔道:“谁偷看你?要看早就看够了!人家给你摘野山梨去了,真是好心成了驴肝肺!你再给我打个高烧四十二度。”

    白薇听了,怔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疾步上了沟沿,返回草屋前,纵身一跃,上了草屋屋顶,只见有个窟窿,只有巴掌大小;她摸到窟窿,往里一瞧,正看到木盆。她感到手黏糊糊的,仔细一瞧,是一小片血迹,她大吃一惊,四下望望;摸索一阵,摸到那柄小刀,刀上有血迹。再一摸,摸到一个小物件,拾起来一看,登时色变,心惊肉跳。

    原来这是一具小型照相机,只有火柴盒大小,有人在偷拍。

    职业的敏感,使她立即意识到:有人在偷拍她身上的梅花图!

    是共产党反间谍部门龙飞的手下所为?还是另有他人?

    是梅花组织内黄飞虎的部下?还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或是苏联克格勃的情报人员?

    现在各个方面都像猎犬一样,寻觅这幅梅花图副图,这是目前世界上仅存的唯一一幅梅花图。谁掌握了它,谁就掌握了梅花组织的秘密,谁就能领导这个神秘组织。

    白薇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冤枉了臭子。这个任何阶级和党派都不待见的人,就像一只被遗弃的老狗,孤零零地栖身于这荒山野岭之中。

    她已经暴露了。处境十分危险,此地不能久留。

    稍停片刻,念头已定。白薇拿出照相机里的胶卷,将它曝光,然后跃下地面。

    臭子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到屋前。

    白薇进了屋,平躺在炕上,伸开双腿。

    臭子进了屋,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敢看她。她爬起身,点燃了油灯,让灯苗重新忽闪,光晕慢慢扩散。臭子高大颀长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臭子背对着她,不敢看她。

    白薇又平躺在炕上,像一只伸展四肢的白鸟,她扭过头对臭子说:“那盆里有水,你好好洗洗后上炕,我让你真正做一回男人……”

    白薇说完,咬着嘴唇,双目闭上,便不愿睁开。

    第二天一大早,白薇便让臭子送她下山。

    一路上白薇神情严肃,冷若寒霜,臭子也不说话,一脸苦大仇深;他脚步沉重,就像挂了铁砣。

    翻过一道山,又翻过一道山,秋天的西山,清香玲珑,草木苍翠。蔚蓝色天空,云彩雪白。小草湿漉漉的,挂着露珠,晶莹剔透。五颜六色的野花,争芳斗妍,红得耀眼,绿如翡翠,黄似金茸,紫若水晶,粉蝶翩飞,嬉戏追逐。

    白薇无心欣赏这大自然美丽的景色,她在思忖栖身何处,如何与台湾总部取得联系,下一步如何行动。如今她的行动计划一个个失败,潜伏大陆的同党,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又失去了3号骨干,自己犹如丧家之犬,东奔西突,居无定所:山西五台镇仅剩她一座空墓,五台山寺庙不能遁身,大连火化厂、重庆小教堂,一个个地下据点被摧毁,龙飞等人神出鬼没,步步紧逼,她实在是在劫难逃。

    夕阳西下时,两个人才走到山脚,远处能望到山村里袅袅的炊烟。周围静寂无人。

    臭子指着前方的一条土路说:“你沿着这条路走过去,就有村庄了;如果有拖拉机过,你搭上拖拉机,就能到涿鹿县城,到那儿就有火车了。”

    白薇没有说话,望了望苍茫的群山,又望望一望无际的土路。

    臭子有些留恋地问:“妹妹,咱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白薇苦笑着望向他,说:“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收留了我。你这么丑陋和卑琐,我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臭子听了,眼泪涌出了眼眶,小声说:“我知道自己丑,身上脏,我配不上你。但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你,忘不了这二十多天……”

    白薇仍是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西边的晚霞,晚霞如血。

    臭子喃喃地说:“我更忘不了昨晚……”

    白薇听到这里,脸色变得苍白,胸脯不由得一起一伏,一股冷气由脚底顺着小腿大腿,透过内脏,袭了上来。

    她仿佛听到那粗重的喘气声,彻头彻尾的汗臭,紧接着是声嘶力竭的大叫。她从未听到此情此景男人的狂叫,就像垂死前的疯狂。

    最后是凄凉的哭泣,哀怨和委屈交加,无可奈何的叹息和自疚自悔的**。

    臭子满头大汗,喘着气说:“妹妹,原谅我,我是一个废物,天底下最大的废物……”

    白薇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白薇凄楚地望着臭子,突然用手往右一指,说:“有人来了!”

    臭子一回头。

    白薇手起掌落,臭子“唉哟”大叫一声,倒下了,**白花花的淌了出来。

    白薇挖了一个坑,埋葬了臭子。地上平平,只有土是松动的,再下一场雨,这里的土地与其它的地方的土地又会融为一体了。

    白薇在心里说,你知道的太多了,看到的也太多了,一报还一报吧。

    早在白薇刚刚懂事的时候,父亲白敬斋就向她讲了一个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故事:

    三国时曹操刺杀董卓未遂,跑到乡间,藏匿于好友吕伯奢家。这日清早,曹操被霍霍的磨刀声惊醒,他隔着窗户看到是吕伯奢的儿子正在磨刀石上磨刀,曹操生疑,便杀了吕伯奢的儿子,又杀了他的儿媳和妻子。杀人后,他才知道原来吕伯奢的儿子磨刀,是想杀猪款待他。此时,吕伯奢出外打酒骑着毛驴返回,曹操索性又杀了吕伯奢。事后,曹操感慨地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白薇还清楚地记得,一九四八年的初冬,当梅花组织刚刚成立时,父亲白敬斋带着她去总统府见蒋介石。在那个阴森森的书房里,蒋介石仔细打量着白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一柄绣有梅花的精致的中山剑赠给她,然后拥紧她,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即信口吟了一首诗:

    斩断尘缘尽六根,自家且了自家身。

    欲知复国平天下,原有白家小佳人。

    白薇望着这个身穿黑衣,悲怆满面的老人,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幽灵。

    再说龙飞此时正在紫金山中山陵后的一座别墅巡查,忽然听到一间屋内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他急忙走进那间发出声响的房间。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到墙角有一只绣有金色梅花的绣花鞋,那只绣花鞋会动,正徐徐向他移动……

    龙飞大吃一惊,猛地想起一九五九年他和肖克接受一项保护***研制专家小组的任务中,肖克遇到的同样情况。

    这是一只有人遥控的绣花鞋,鞋内的装置引动着**。

    龙飞疾步退了几步。

    轰!随着剧烈的爆炸声,一股强大的气浪把龙飞卷到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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