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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树还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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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树还小 1 (第2/3页)

面大声说:“谁一生没个三病两痛,一不舒服就朝别人撒气,算什么东西!”

    我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将姐姐的照片拿回来,不要给外人看,我就不生气。”

    母亲嘟哝道:“照片就是给人看的,保个什么密!”

    母亲从外面将照片拿回屋里,搁在我从前做作业的抽屉桌上,然后转身走出房门。姐姐好看的一双大眼睛就在对面盯着我,弯弯的柳眉比以前更动人,双眼皮连眨也不眨一下。看久了,我忽然觉得姐姐那微微的笑容里不是流露的甜蜜,而是忧伤。姐姐出外打工已有一年了,春天时她也寄了照片回来,那只是一张普通的彩色扩印照片,衣着打扮同在家时差不多,只是背景是一座很高的楼。我数过照片上那楼的窗户,虽然只照出半截楼体,窗户就已经有二十二层。现在这张被人传看的照片上已看不出从前那个姐姐的踪影。母亲仍在外屋兴奋地同父亲说,假若这张照片不是寄给家里,哪怕是亲娘亲老子也不敢认。

    从房门口飘进一股中草药的香味,不一会儿,母亲端了一碗汤药走进来,她先从罐头瓶里抠出了一坨冰糖,然后才将汤药和冰糖一起递给我。汤药的味道很怪,我什么也不顾,张大口几下就吞了进去,不待舌头完全感觉出那药的味道,又连忙将冰糖塞进嘴里。母亲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姐姐上高一那年我开始患病,当时我正读初二,有天放学回来,走到家门口,不知为什么突然一阵头晕,不小心跌倒后,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甚至连手都要别人帮忙才能抬起来。治了半年,家里就变得一贫如洗,姐姐的书也读不成了,在家帮忙干活,闲时就将自己的课本讲给我听。偶尔有一两天病症感觉轻些时,我拿着笔居然能将初三的作业都做对了。后来姐姐决定出门打工挣些钱为我继续治病。姐姐走后的头一个月,我的病情突然加重,一连十几天高烧都在三十九到四十度之间,连医生都说没希望了,父亲瞒着母亲为我准备了一具小棺材,还托人说了一门鬼亲。没想到我却活了过来,烧退了不说,**病也减轻了许多。

    危险期过了以后,姐姐才听说这事,她寄回一盒录有自己声音的磁带。我借了同学家的录音机放了两次,除了姐姐的一片哭泣声外,她反反复复地要我一定得挺住,她一挣到钱就接我到城里去治病。姐姐说我曾救过她的命,她一定要还我一条命。姐姐十四岁时曾患过白血病,奇怪的是父亲和母亲的血都不适合她,只有我的血型与她相同。于是每逢姐姐出现危险时,父亲就赶到学校,将我从教室里拖出来,赶着去医院给姐姐输血。每次输完血,姐姐清醒过来后就抱着我大哭,所以当我患病以后,她总是责怪自己说是自己害了弟弟。

    喝完汤药后心里更难受,我揣上姐姐那张精美的照片一个人往秦四爹的小屋走去。

    小屋里一片漆黑,一点灯光也没有。

    我明白秦四爹在屋里没出去,推开半遮半掩的破门,我听见黑暗中有嘴在吧吧地嚼响。我从怀里摸出半支蜡烛,用火柴点上,火苗一跳,屋里闪出一对牛眼和一对人眼来。

    秦四爹两手拿着两只生红芋,一只放在自己的嘴前,另一只则放在牛嘴前。他背对着烛光说:“我不要你这鬼火,有亮我就吃不下东西!”

    我说:“若是有鱼有肉,把你放在火堆中间你也能吃得下去。”

    秦四爹干笑了两声,听说我要给他看样东西,他一开始不在乎,等到姐姐的照片在烛光中一闪,他连忙将自己啃剩下的半截红芋都给了黑色黄牯,迫不及待地伸手想接过照片。我不让他用手碰,只许他用眼睛看。秦四爹看了一阵后不高兴地说:“你不让我用手拿着,那怎么能看清楚内里的玄机。”

    我让他去洗洗手,他犟了一会儿,还是去了,只听到墙角里一阵水响,转回时,那手除了变湿,脏东西并没有去掉多少。

    秦四爹捧着姐姐的照片,一眼看了足足十分钟。看完后他一句话也不肯说,直到我真的生气了,准备离开时,他才对我说,尽管姐姐这副容貌超出一般,显得很美很漂亮,可她内心很痛苦。秦四爹还认定姐姐眼角上的一道什么痕迹就是鱼尾纹,他说:“你姐才十八岁,就这么样愁苦,肯定有什么难言的事情。”

    我看了看照片,总觉得不像秦四爹说的那样。

    我收起照片后在小屋里坐了一会儿,秦四爹一句话也不再说,黑色黄牯已在秦四爹睡觉的床对面墙角草堆中趴下了,小屋里有股浓浓的牛粪臊味。我问秦四爹今天能不能讲白毛女的故事,秦四爹摇头不语,我只好回家。

    刚走出小屋,就听见秦四爹在屋里低声说:“现在这个世道,喜儿不像喜儿,黄世仁不像黄世仁!”

    回到家门口,正碰上母亲欲出门喊我吃饭,两个人差一点碰上了,我一低头从母亲的腋下钻进屋里。父亲独坐在堂屋的饭桌旁,拿着酒杯一口口地呷着酒,见了我还问是不是将姐姐的照片拿出去在同学面前炫耀了。我没头没脑地顶了他一句,说他除了想喝酒时用脑袋以外,其他任何时候脑袋都是多余的。父亲毫不惭愧地说,他好久没读书了,脑袋当然生锈了不好使。我上前去一巴掌将父亲的酒杯打翻了,那杯酒洒了一地。母亲急忙上来将我拉开,并骂我太苕,父亲想喝酒想了几个月,才下决心去买了半斤酒。

    父亲不待母亲说完就说:“我今天心情好,不在乎这一点酒!”

    临睡前,我将姐姐的照片嵌进玻璃镜框里,为了腾出地方,我将自己的照片取了几张下来。灯光下,挂在墙上的新照片使屋里熠熠生辉。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老想着镇里报摊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小报中写的那些苦命的打工妹的故事!

    早上醒来,母亲问我昨晚做了什么噩梦,半夜里大喊大叫的,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噩梦,连一般的梦也不记得。

    刚吃完早饭,秦四爹就在外面叫我,要我帮他将牛赶到后山上去,他自己随后就到。见秦四爹有些慌张,我就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四爹用手指了指远处的盘山公路,有几辆汽车正缓缓地向垸里爬来。

    秦四爹说:“那些知青又来了。”

    我有些惊讶,秦四爹这辈子可没有怕过谁!

    秦四爹不让我多问,我赶着黑色黄牯在头里快走,他在后面虽然跟得急,还是被拉开一大段距离。山上的霜花还没化去,像雪一样,脚踩上去吱吱响。黑色黄牯不停地打着响鼻,还扭头冲着越来越近的几辆汽车嗥嗥地叫了几声。这时候,人和牛应该待在太阳地里,秦四爹赶上来后,非要将牛撵到阴冷阴冷的山坳里去。我不愿跟过去,站在阳光的边缘上,望着满地里忙碌的秦四爹。

    秦四爹很快就找到了一堆枯枝,他划了好几根火柴才将枯枝点燃,不一会儿火堆就烧得很旺。他向我招招手,我忍不住,只好过去。

    秦四爹蹲在火堆旁,好一阵子一句话也不肯说,两眼只顾盯着火苗。后来他就叫我回去,今天不用陪他了。他要我回去后别对人说他在哪儿放牛,特别是不能让那些知青知道,他不想见他们。

    我离开火堆走了几丈远时,秦四爹又将我叫住,他说:“你小心留意一下,有没有一个名叫文兰的女人。

    我说:“她也是知青吗?”

    秦四爹“嗯”了一声挥手让我快走。

    在我回到垸里之前,那几辆汽车先进了垸里。远远地就听见一些男人和女人说着半生不熟的本地话,极张扬地大声叫喊着垸里人的名字。父亲的名字在他们嘴里响亮地出现了好几次,他们叫他秦小树,而且还故意将城里的话与本地话混起来叫,树字后面就出现一个有些调戏意味的儿字音。

    父亲是垸里人当中为数不多表现兴奋的人之一。他一再说,当初这个知青点上有十六个人,八男八女,今天怎么少来了好几个。父亲冲着一个很富态的男人叫白狗子。叫白狗子的老知青说现在大家都是各自位置上的顶梁柱,想凑齐了回来一趟简直比登天还难。

    父亲将白狗子他们让进屋时,我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母亲不愿让客人见到那一片狼藉,赶忙将房门关上。我在大门外数了数,一共有十一个不认识的人进了我家。我心里马上说,这可够父亲忙一阵了,因为家里只有八只凳子。我预感到父亲接着就要唤我到邻居家借凳子,刚要走开,父亲抢先叫唤起来。我只好到邻居家借了三只凳子送回屋里。由于我故意少搬了一只,父亲没有坐的,站在那堆人中间,模样比坐着时显得有骨气些。

    父亲将我介绍给白狗子他们,说我是他的儿子,学名叫大树。他们都笑起来,几乎是齐声说:“没想到小树养了一棵大树。”

    我对他们的口气很不满,就顶了一句说:“你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天地间本来就是小树养大树,说大树养小树的只有白痴。”

    他们一愣后,白狗子说:“这道理还真不错,是这么回事。”

    父亲这时问:“白狗子,你们大车小车地回来,是不是也想搞扶贫?”

    旁边的人一齐笑起来说:“现在可不能再叫白狗子了,人人都喊他白老总白老板!”

    白狗子也笑,他说:“在秦小树面前,什么老总老板,全都是老母猪和老母鸡。”

    大家笑得更起劲了。

    母亲趁机说:“如果你们来扶贫,秦家大垸就有希望了,你们吃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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