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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望西北,射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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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望西北,射天狼 (第3/3页)



    司马康道:“我猜父亲老病,门下侍郎之位岂能久乎?但在退位前,再为天下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范祖禹长叹:“老师常道,正因如此,朝中才更需有人直言!若无人敢谏,天下危矣!”

    “他宁可事后被人说他是有眼无珠。”

    二人都是泪流,这时郭林已是抵此。

    “老师如何?”

    范祖禹,司马康二人都是摇头,郭林当即入内,三人重新进入房间看到了马上要油尽灯枯的司马光。

    得知灵州攻城失手后,今日的进宫耗尽了司马光最后的气力,之前在吕公著,李清臣还有范存仁,范百禄面前都是勉强维持着。

    也展现了他最后在政治上的坚韧。

    此刻司马光已是气息非常微弱。

    郭林垂泪道:“老师,老师。”

    司马光勉强睁开眼睛,叮嘱郭林道:“资治通鉴已成,我心愿已了,以后你要安心辅佐陛下,引导他走向正道。”

    “以安民修心为主,体念百姓为业,莫要再穷兵黩武走上先帝的老路。”

    郭林点头道:“老师,学生记住了。”

    司马光交代了数句后,又再度环视左右道:“天下危难,国家多艰。”

    “你们要多操心。”

    众学生们围着司马光病榻旁默默流涕。

    司马光说完最终闭目,不省人事。

    司马光病重的消息传来,因他人品学问,大臣们纷纷上门看望。

    天子,皇太后以及失势的太皇太后也派遣良医上门探视。

    章越自也听说了司马光的言语笑了笑,司马光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是利用彭孙攻灵州失利的机会,大举在朝中鼓动反对自己西北用兵之事。

    到了这一刻,章越对司马光没有愤怒,心底只有敬佩。

    这个世界就是成王败寇。

    如果明治维新失败,明治三杰就是历史上蔡确,吕惠卿的评价和待遇,而现在……

    都堂内,冰鉴散着丝丝凉意。

    文彦博这位四朝老臣手持青瓷茶盏,盏中龙团茶沫已凝,却未饮一口。

    “魏公,”文彦博银须微颤,“灵州城坚如铁壁,彭孙火药尽施竟不能动其分毫。而今辽主陈兵百万于幽蓟,苏子由使辽归来,言契丹贵胄皆言‘秋高马肥日,便是南下时’……”

    一旁冯京接过话头:“章质夫虽围灵州三面,然黄河水路仍在党项之手。李秉常虽在灵州城下铩羽而归,继续命兵马围困环州!若辽夏合兵,我朝腹背受敌……”

    章越沉默。

    窗外蝉鸣骤歇。

    章越拂袖扫开书卷道:“此刻退兵,才是大患!”

    章越看着冯京,文彦博,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位皆是平章军国重事,既是如此坚持,章某可以以枢密院名义下文,看一看章质夫的意思。”

    文彦博,冯京徐徐点头道:“这般就稳当多了。”

    最后朝廷以枢密院的名义向章楶下文,询问是否暂时从灵州前线退兵之事。

    ……

    元祐元年,七月。

    盛夏的韦州行辕内,暑气蒸腾。

    章楶披衣伏案,案头堆满军报,烛火映着他凹陷的双颊。

    自灵州围城以来,他已半月未解甲,咳血之疾更重。

    忽闻帐外马蹄声急,亲兵引枢密院急使入内。

    使者捧漆盒跪呈:“枢相,汴京急递!”

    章楶展开枢密院钧令,朱批赫然刺目。

    “灵州久攻不克,辽骑已集幽蓟。着即暂退兵保环庆,俟秋后再图。”

    “荒唐!”章楶拍案而起。

    章縡急扶父亲,低声道:“爹爹,听说司马君实已病危谏止用兵。”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言,怕是无法再搪塞了,应该辽国那边有了异动,故要我们撤兵。”

    章楶闻言沉吟,片刻后又将诏令看了一遍道。

    “你们不知侍中手腕,这退兵之意,其实乃文宽夫、冯当世之意。”

    章縡道:“父亲的意思?”

    “侍中真要我退兵,必是以金牌急召退兵!”

    “以枢密院来讯,则只有催促之意,仅此而已。侍中是宰相,此举不过是对文,冯两位平章军国重事有所交代罢了。”

    章楶甩袖推开儿子,目光灼灼如炬。

    他望向帐外残月,这样的月色想必也是照在了贺兰山之巅,照在灵州城下浴血的儿郎,照着黄河边未寒的尸骨。

    章楶负手而道:“告诉侍中,我章楶愿立军令状:一个月之内必让党项折于灵州城下!”

    章縡忙道:“爹爹,此可行吗?兴庆府仍不断派兵增援灵州。”

    章楶道:“眼下岂有后退的余地。”

    说完章楶猛然重咳数声,猛力捶胸。

    章縡忙道:“爹爹,你可要保重身子。”

    章楶道:“事情到了此刻,此身早已是许给国家了。”

    章楶手指舆图问道:“王厚兵马前锋到了何处?”

    章縡道:“王厚禀告,熙河路十万大军已全数渡过黄河,正在整顿,打造木筏准备顺流而下。”

    章楶道:“命他不必再整顿,火速攻下顺州!”

    章楶手指往舆图上顺州的位置重重一点。

    “再命折可适出兵归德川,打通环庆路!”

    ……

    顺州与灵州隔黄河相望,其与灵州于南面一左一右组成了兴庆府的门户。

    灵州被围后,顺州守将多次派人渡过黄河,冒着城下宋军的床子弩和神臂弓,朝灵州城中运粮运人。

    这使宋军一直不能全面包围灵州城。

    此刻黄河水浪拍岸,王厚立于战船之上,远眺顺州城垣。

    但见顺州城依山临河,实乃党项扼守黄河上游之要冲。

    城上旌旗猎猎,守军早已严阵以待。王厚对左右道:“顺州一破,灵州侧翼尽失,李秉常再无险可守!”

    熙河路兵马占据惟精山后,拆去了党项在黄河上所设的铁索暗桩,并大造船筏。

    这船筏吃水很浅,一艘只能载着二三十人,不足以运粮,却胜在打造方便省事,还省脚力,同时适应惟精山下游湍急的黄河水流。

    这一次进军,王厚亲自坐着船筏顺流留下。

    吹着黄河河风,王厚手指顺州城道:“儿郎们与我攻此!”

    此黄河河面上浊浪排空,千帆竞发。

    次日,王厚命熙河精兵从水陆两面攻城,顿时顺州城下漫天箭雨遮蔽天日,火光暴绽。

    三军将士咆哮如雷。

    结果不过一日,顺州被攻陷。

    三千党项守军尽灭。

    在黄河怒涛声中,十万宋军的欢呼震彻云霄。

    顺州城破,宋军熙河路兵马兵锋已直指兴庆府。

    兴庆府一夕数惊,李秉常将城中物资和党项宗室,尽往陪都定州送去。

    至此从兴庆府至灵州的黄河水路也全部断绝。

    而折可适也在这时从归德川出兵环州,李秉常早回师兴庆府,只在归德川留下部分兵马守卫溥乐城和耀德城。

    这部是党项仅剩下不多的精兵,折可适在两城之下苦战不克,章楶立即从熙河路兵马借来十个指挥党项直,派兵助战。

    有了精锐党项直帮助下,折可适在溥乐城和耀德城下大破党项兵马,近万党项兵马覆没在此役中。

    党项皇室硕果仅存的大将的嵬名阿吴兵败被俘。

    折可适不仅夺取了乐城和耀德城,还出兵解了环州之围,打通了从环州至灵州的通道。

    从此环庆路的军粮可经过环州直抵灵州城下,大大减轻泾原一路千里转输粮草的压力。

    而这条当年被李继迁截断的道路,在七十年后重新被宋军打通。

    三日后折可适率得胜之军,抵至灵州城下。

    当被俘的嵬名阿吴被押至灵州城下,灵州城守军皆知大势已去。

    章楶再度命人向灵州城内守军劝降,不过也再度遭到拒绝。

    章楶大怒,当即集合泾原路和环庆路两路大军攻打灵州城。

    彭孙再度用火药轰城未果,但断绝外援的灵州在十几万宋军攻打之下已是危如垒卵。

    城中此刻只能用愁云惨淡。

    宋军从城东,城南两面所建的五百座投石砲日夜不停地轰击城墙。

    至于城下床子弩更是完全不惜力猛轰城头,一直打到坏为止。

    灵州城中官兵几乎拆掉所有屋舍来加固城墙和战棚,大有死守到底的样子。

    李秉常不甘心,最后率领万余人马抵至灵州城二十里处,看到宋军猛攻灵州一幕,顿生心灰意懒之意。

    一箭未发,李秉常连夜又率军撤回兴庆府。

    两日后党项静塞监军司向宋军投降。

    但灵州城仍是未降,依旧在血战。

    ……

    汴京城。

    暮色沉沉中,司马光病榻前的药炉腾起一缕青烟。

    老人枯瘦的手指攥紧被褥,喉间含混的呓语:“灵州…不可…攻…”

    “一定要启禀陛下,告诉魏公!”

    “旁人畏于权势,我可不畏。”

    范祖禹,郭林跪在司马光榻前侍奉汤药,尽管几位御医早已说无用,但二人依旧不肯放弃。

    忽然司马光骤然睁眼,浑浊的瞳孔竟迸出回光返照的清明,喃喃地道:“若章质夫不能破城…党项必引辽骑南下,到时河北百姓必是生灵涂炭……速…速谏官家…你们要替我写奏疏。”

    “要直谏!”

    郭林点点头含泪道:“老师,我这就替你写。”

    “劝谏陛下。”

    司马光点点头,又陷入昏迷。

    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却见刘安世踉跄闯入,衣冠不整地拿起军报道:“灵州城城破了!”

    范祖禹,郭林闻言都是又惊又喜。

    二人都是重重抓住刘安世的衣襟问道:“城真的破了?”

    刘安世点点头道:“章质夫幸不辱命,立下此惊世大功!”

    “灵州一失,党项如同失了半壁江山。”

    范祖禹与郭林对视一眼,眼中既有惊喜,又隐含忧虑。

    他们转头看向病榻上的司马光。

    “老师,灵州城城破了。”郭林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半清醒地点点头。

    范祖禹道:“老师未足喜矣,灵州一破,辽国必南下。”

    郭林看了范祖禹一眼道:“但灵州城……终究还是破了……”

    范祖禹虽嘴上这么说,但心底却想或许老师终是错了。

    而司马光闻言点点头,旋即一颗泪珠从他右边的眼角缓缓地滑落。

    郭林见此握紧了司马光枯槁般的手。

    范祖禹拭泪道:“无论怎么说,章质夫还是办成了。”

    “就算争一口气也好,日后再失去也罢。”

    却见司马光脸上起了些许欣慰笑容,旋即手骤然垂下,没了气息。

    “老师!”

    “老师!”

    “老师!”

    郭林,范祖禹,刘安世伏在司马光的榻前,顿时泪如雨下。

    ……

    数千里外章楶、叶可适、等宋军众将立于灵州城下,看着碗口粗的狼头纛旗帜被几名宋军用刀斧砍下,然后那面狼头纛被重重丢弃在灵州城墙下。

    旋即数名百战余生的勇士在灵州城城头插上代表大宋的炎炎赤旗!

    三军肃穆。

    见此一幕,章楶高高举起双臂仰天大喊。

    章楶以下郭成、彭孙、折可适等近百员西军将领无不举起双臂高喊,用尽全身气力发出咆哮。

    几十年的夙愿,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灭国!”

    “灭国!”

    “灭国!”

    城上城下十余万血战多日宋军无不振臂高呼,踏足在地,声浪响彻云天。

    章楶拔出腰间的长剑,直指灵州北方的兴州,自言自语道。

    “望西北,射天狼!”

    “大丈夫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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