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望西北,射天狼 (第2/3页)
早已生疏。
但经沈括这么一说什么‘以铁换铜’,不就是Fe + CuSO→ Cu + FeSO。
胆矾的化学方程式是五水硫酸铜,而铁的化学性质比铜活泼,就可以置换出铜来。
沈括说工匠如何如何将铁片浸在胆水中,数天后铁片表面会沉积一层海绵状的铜后,将铁片取出刮下铜粉,最后收集这些铜粉,进行熔炼、铸锭。
原来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胆铜法。
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的元祐年间曾有商人献给朝廷,却被苏辙以“朝廷秘法“为由制止。此事在沈括的《梦溪笔谈》中也有记载。
现在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以铁换铜“之法意义重大。
现在宋朝和辽国都深陷钱荒,经济处于通缩状态。辽国更严重,辽国百姓除了宋钱,其他货币一概不认,所以外流的岁币又重新回到了宋朝。
而章越当时为了解决钱荒,就大力推行盐钞交子在市面上增加货币流通。
历史上熙宁时的当二,当三钱,以及后来蔡京的‘当十钱’,以及吕惠卿在西北发行铁钱取代铜钱,也都是这个思路。
不过无论当二,当三,当十还是铁钱,这就和历史上大泉五千一样。
不如实实在在地铸些铜钱,还有对青苗法,保马法,保甲法进行修缮,实行结构性改革。
沈括听了章越的想法道:“若这胆水炼铜之法得以推广,大宋便可大量铸造铜钱。”
历史上,北宋末年胆铜产量已占了两三成,到了南宋已高达八成。
章越道:“还是以这些铜钱作为交子的凭据。”
盐钞现在原先兑换解盐,到兑换天下各地的官盐,如果朝廷一年有价值一千万贯的盐可售,那么就可以发行一千两百万贯的盐钞,其中这两百万贯就是铸币的利润。
同时交子是以铜钱铁钱为准备金制度,张咏作益州交子务时,以本钱三十六万贯为准备金,首届发行官交子一百二十六万贯,这中间的差额就是利润。
后来朝廷滥印导致交子疯狂贬值。
“丞相高明,如此一来,朝廷每年又可增收百万贯!“沈括难掩兴奋。
章越心道,曾布如今为了西北军费愁眉苦脸了,此事对他算个好消息。
章越对沈括笑道:“此事存中确有眼光,可以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沈括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忙道:“承蒙魏公教诲!”
章越问道:“进献的商人如何赏的?”
沈括小心道:“户部议给了五十贯!”
“五十贯?”章越皱眉。
沈括连忙补救道:“炼铜之事有利于兵甲之事,枢密院可再给五十贯。”
“可曾听过千金市骨?“章越忽然截住话头,目光如炬,“不论此法是否早有流传,若无此人献之,满朝朱紫谁曾正眼相看?“
他起身,“授职军器监!“
沈括将声音压得极低:“下官原也作此想只是右相以为“他模仿着吕公著抚须的姿态,“'民之难治,以其智多',又道此乃民间粗浅之术.“
章越看了沈括一眼,对方这些日子,没少在自己面前编排吕公著和旧党们。
沈括的话真真假假,不过用心是一目了然的。
党同伐异不是说,对方这般,你下面的人也会主动找事干的。
章越则道:“道德经还道,不尚贤呢,也可听之吗?”
“说到这里,庙堂政论之地,我以新旧兼用姑且用之,但如今要改一改!”
沈括问道:“侍中意思自今日始,新旧兼用四字,该添些新解了?”
章越则道:“胆水浸铜之法,一年为朝廷增岁入百万,居然言是败坏人心。”
沈括听了暗喜道:“之前旧人之论纷纷,说什么两汉以来,仗节死义、立功立事,皆中原人。似蔡确,吕惠卿皆南人不可轻信轻用。”
章越知道沈括又在给自己上眼药,但这些话也不是子虚乌有。
他于是道:“存中,让你担任枢密副使,真是大材小用了。“
沈括低垂的目光却隐隐透着喜色,面上却谦逊道:“不敢,不敢侍中抬举了。“
章越笑了笑道:“昨日左正言朱光庭入对,与陛下论及人材之难。”
“陛下言,只为难得全者。有材者无德,有德者无材。”
“朱光廷道,惟执政大臣需当用材德兼备者,其余各随合用处用之。若当局务之任,则用材可;若当献纳论思之地,在陛下左右,则须用德方可。”
沈括听了汗流浃背。
章越这么说,无疑是在点他呢。不
沈括赔着笑脸。
章越对沈括道:“存中我有一句良言。”
沈括道:“沈某洗耳恭听。”
章越道:“天下人以利相交,则无人不可为吾友也;若是以心相交,则无一二。”
沈括心道,章越这话有些离经叛道。
章越道:“这话说来不好听,但仔细想来就是这般。”
“与人相交,就要存着为他人谋好处,为自己谋好处的心思,这样天下人都是朋友。”
“但论心之契合,那可就难了。故与人为善,方是长久之道。”
正言语之际,忽章亘报道:“启禀侍中,西北传来消息……彭孙攻灵州失利!”
章越铁青着脸色展书信一看,将信一甩给沈括。
沈括看后大骂道:“招安将便是招安将,烂泥扶不上墙!”
章越闻言横了沈括一眼。
沈括这才想起,彭孙救了章直性命之事,当即道:“侍中,沈某失言了。只是灵州之事,朝野皆知,这时候彭孙失策怕是……”
章越则淡淡地道:“举天下之力,攻一个灵州。”
“又岂在于一次两次胜负得失呢?”
“不要一惊一乍。”
……
而此刻中书省内也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紫檀香炉里的檀香早已燃尽,却无人敢唤堂吏更换。
“灵州城墙.还是没能炸开?“吕公著放下茶盏,清脆的声响让一旁坐着的韩忠彦眉头一跳。
三日前还在朝堂上盛赞章越“运筹帷幄“的李清臣,此刻已是眉头紧锁。
“耗费国库七百万贯,就换来鸣沙城几座土堡?灵州城却纹丝不动。“冯京道。
吕公著摇了摇头,转向身旁:“君实,你怎么看?“
门下侍郎司马光在久病之后重返庙堂,说来也怪,司马光先前一直病得很重,却在章越上位后病情突然好转。这不得不说是奇迹。
据说这归功于陈抟老祖留下的养生方。
司马光如古松般端坐,久病初愈的面容仍带着青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灵州久攻不下,辽国百万铁骑已陈兵幽州.“司马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旁郭林慌忙递上帕子,却被他挥手屏退。
“莫非真要等到李秉常联合辽军南下,让我大宋重现澶渊之危?!“
吕公著端起新换的茶盏,水汽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在此论上趋于守成,对攻伐灵州始终将信将疑。司马光的回朝却正好动摇了他的决心。
司马光甫一还朝便连上三道札子。他反对西北用兵的奏章引经据典,从汉武帝劳师远征说到唐玄宗穷兵黩武;更对章越招募番军、授予汉籍的做法痛心疾首。当老臣在垂拱殿掷地有声地喝问“安史之乱岂非前车之鉴“时,连官家都为之动容。
司马光匀了匀气息继续道。
“论天下之大害,曰莫如兰凉之坐敝中国。”
“当年魏相请罢车师之田,元帝时,贾捐之请弃朱崖郡,唐相狄仁杰亦请弃四镇,立斛瑟罗为可汗,又请弃安东,却立高氏,李德裕亦请勿保安西,是数人者皆一时之贤。”
“岂不为国家惜威灵,重弃其地哉?这些都不贪图外耗,疲竭生灵,为了徇一己之虚名,而受实敝,遗国家无穷之患也。今穷荒之地,于国家之势,不以得为强,不以失为弱。唯有明识者皆曰去大患以自全,乃所以国家自强耳。”
“凉州灵州非穷荒之地!”李清臣言道。
司马光道:“亦是一般。”
“天下之论,得地不如养民,防人不如守己。”
“今辽国只要我们弃米脂,平夏二寨,便足以示怀柔之恩,结和平之信。”
“若失此时,继续攻打灵州,日后兵连祸结,中国厌苦,而腹心之患。”
李清臣听了司马光之言也有些摇摆。
“现在虽欲主张弃之,但不能矣。这些地方都是朝廷以十余年间竭天下之力而得之,怎能一旦弃之?而今天子更是大发库藏。”
身为右仆射吕公著亦道:“此为先帝所取,皆中国旧境,而兰州凉州乃西蕃地,非先属夏人。”
“今天子守先帝境土,岂宜轻以予人?何况党项贪得无厌,与之适足反启其侵侮之心。”
“当年李继迁,李元昊等不是如此,我等严守备以待之即可。”
因司马光激烈的反对,吕公著适时抛出一个折中话题,也是内心的担心。
万一灵州攻不下,辽国举兵,是不是要缓一缓。
范祖禹郭林等都听得明白。
只要朝廷严加守备,虽契丹党项不能成我之患,攻取灵州之议可歇一歇。
中书省内落针可闻。
……
随着彭孙攻灵州失利,以及司马光这番咄咄逼人的批评,吕公著也打算趁此与辽国党项议和,停止攻打灵州,以免激起辽国七月时大军南下。
暮色中的中书省石阶上,范祖禹搀着司马光缓步而下。范纯仁与范百禄恰在阶前相遇,见状连忙叉手行礼。
暮风卷起司马光稀疏的银须,露出脖颈处尚未痊愈的灸疮——那是陈抟养生方留下的痕迹。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敬重与悲悯:这位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老臣,此刻仍用脊梁撑着大宋。
“想必二位已听闻军报。“司马光的声音像枯叶摩擦。
范纯仁道:“之前彭孙击败党项解围大军时,本以为灵州城旦夕可下,却没料到灵州城坚非火药可摧也。”
范百禄道:“现在听闻党项从兴庆府以黄河水路源源不断地接济灵州,朝廷要在旬日之内攻取灵州怕是不易。”
“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打下去了。”
司马光看了二人微微点头,对于灵州城攻城进度受挫,以及辽国咄咄逼人的态度,这都是人心逆转。
范纯仁道:“可是侍中手掌钧柄,有先帝遗命,太后和陛下都支持,怕是不易改弦更张!”
范祖禹则正色道:“当年治平之时,濮庙之议,韩魏公,欧阳公等执政尚不能胜公论,以至出榜朝堂,委曲开谕,而人心终不以为是”。
“由以此而知,理胜则不必示人以言,惟在正己谨行事而已。”
当年濮议,司马光反对韩琦,欧阳修支持英宗认亲爹的行为,最后仍是获得了胜利。
面对范纯仁等人言语,司马光道:“吾老病难支,力已不能胜任,明日便辞去门下侍郎之职,诸公自便吧。”
范纯仁等人迟疑,司马光突然返回朝廷,批评了一番章越继续对灵州用兵,将大宋置身于与宋辽同时开战的危险之举后,这边又决定退出门下侍郎之职。
范纯仁,范百禄二人黯然,司马光对他们道:“诸公,以后天下就拜托你们了。”
“若辽兵入境,我司马光便是千古的罪人。”
……
司马光回到屋舍后,司马康服侍他脱出官袍衣帽后步出,正好看到范祖禹。
范祖禹对司马康问道。
“老师身体如何?”
司马康黯然道:“怕支撑不过旬日了。”
范祖禹黯然什么陈抟老祖留下的养生方,都是障眼法罢了。
“就算老师如何进言直谏,如今太后和陛下都是支持侍中对西北用兵,在此论上继续反对……恐怕无济于事。”
司马康黯然道:“父亲焉能不知呢。”
“爹爹说自古以来智者务其实,愚者务其名!”
“就让老人家.最后争一回名吧。”
范祖禹问道:“老师之意?”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