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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侍中(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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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侍中(万字) (第3/3页)

便罢去先帝所遗的辅臣,无疑在指责先帝用人不明!还妄图孤立人主,使天下寒心!”

    说罢蔡确大笑。

    仿佛被辞罢的不是他蔡确,而是高太后一般。

    “从古至今妇寺干政皆是恶名!”

    蔡硕,蔡渭看了长叹,蔡确这一计确实狠毒。高太后一个孤立人主的名声是逃不了,所以才急命章越为相,挽回名声。

    蔡渭道:“只是便宜了章度之,他又未必会回护爹爹。”

    “蠢材!“蔡确轻拍蔡渭的面颊,“他既要坐稳相位,岂能不照拂你们?“

    顿了顿蔡确道:“我老了,受这点屈辱算得什么。”

    “怕得是以后没有昭雪的日子。是了,章度之拜相任何职?”

    蔡渭道:“侍中兼尚书左仆射。”

    蔡确叹道:“此乃殊礼!”

    蔡硕道:“是殊礼,门下省以侍中为长官,门下侍郎副之,章越以尚书左仆射和侍中出任,无论尚书还是门下二省都是说一不二。以后司马君实要听他差遣了。”

    蔡确与王珪出任左相时都是兼门下侍郎衔,而章越起步就是侍中,这令他心底怎不泛起一丝嫉妒之意。

    蔡确道:“如此倒也合得他先帝顾命的身份。”

    蔡确整了整衣冠,对镜将鬓间白发抿得一丝不苟:“记住,明日出京时,要让汴京百姓都看见——我蔡确无愧于心,无愧于先帝!“

    ……

    章府里的菜园。

    菜畦泛着青黄,章越挽着袖口蹲在陇间,指尖拨开覆土的枯叶,露出底下新发的菘菜嫩芽。章丞劈好的柴禾整齐码在墙角,木香混着厨下飘来的炊烟,将庭院笼在暖意里。

    章越正忙着照料他的菜园,章亘一旁帮忙,章丞则劈柴,而厨里十七娘与新媳黄氏正在整治饭食。

    “父亲看这萝卜!“章亘从土中拔出一截白玉似的根茎,泥星溅在簇新的锦袍上——自娶了黄履之女,这少年眉宇间愈发见着沉稳。章越接过萝卜掂了掂。

    先帝驾崩百日后,章亘已是大婚,也算放下了他一桩心事。

    至于元丰八年这一科因先帝驾崩,便罢去了殿试,直接以第二次省试的成绩排定名次。

    章丞虽获得了国子元直通殿试的资格,但因没有参加省试,只好在家中等下一科。

    章越如今日子过得颇为舒适,每日晨起冷水敷面,看看书读读经。

    章越辞相之后,一直身体力行在家中耕作。

    这时院子十七娘步出,满是笑靥地道:“先用饭罢,新磨的菽乳正嫩。“

    “好!”章越应了一声,到了院落里。

    新妇黄氏正在布箸时,对方乃大家闺秀,侍奉公婆十分恭顺。

    饭桌上,章越嚼着自种的荠菜,听着章亘转述朝议。

    自先帝驾崩,他这起居郎儿子便成了最灵通的耳目。

    蔡确在资政殿硬扛御史弹劾时如何冷笑,还有司马光如何抨击新法,章越听着桩桩件件的事都佐着菹齑咽下。

    说到底还是粗茶淡饭最是养人。

    自己种得的蔬果,晚上便采了作为家常饭菜。不得不说种田,就是种花家的天赋,章越走到哪种到哪,在建州时整治些桑茶,回到汴京照样种着。

    章亘笑章越是学陶侃运甓。

    章越则哪理会那么多,但也确实是使自己清闲不下来罢了。

    自先帝驾崩后,虽受托遗命,但也经过了小半年的等待和蛰伏。

    如今市易法,保马法在旧党连章弹劾下已是废除,司马光又将矛头指向了其他的新法。

    章越虽在府上有些作壁上观的意思,但也是耐得住,坐观事态的发展。他早预料到新法会被逐步废除,但对朝廷废除市易法,保马法,他没有表示反对。

    市易法他本来就持否定之论,这本是破坏工商之举,只是顾忌先帝的面子,他任相时没有废除。司马光废除市易法,对他而言本就是一桩大快人心。

    而保马法本就非常扰民,现在朝廷有了凉州马场后对保马法进行废除。章越也保留了意见。

    “保马法既废,凉州马场倒该增派监司。“章越吃饱搁箸,忍不住还是发表了议论。看着窗外柿树,屈指算来,章越离开宰相之位已是快两年了。

    之前任相五年时,睡眠一直不太好,但如今倒是轻松多了。现在每日种菜劈柴之后,章越可以与章亘,章丞一起绕着府里散步,或者坐在庭院中喝茶,这等享天伦之乐的日子,这都是任宰相时不敢奢谈的。

    不过在废除市易法,保马法后,章越也在进一步思索以后的朝局。

    高太后什么时候启用他,这事是不可预见的。

    他当然知道罢掉蔡确只是一个幌子罢了,真正决定的,在于元丰之政和元祐之政之间,以后朝廷到底选哪条路上。

    同时以后如何高太后相处?

    只要高太后仍处分军国事,无论谁出任宰相,都要受她的左右。

    高太后权力欲望直比刘娥,不可能让曹太后被韩琦逼迫撤帘之事在自己身上重演。

    如何与高太后相处?这让章越想起明朝张居正与李太后之间。

    但这事又复杂多了,高太后对自己仍持有顾虑和猜疑。但只有让高太后感觉到放心的前提下,自己才有充分的选择空间,决定大宋未来的路如何走。

    这期间章越也时常与韩忠彦,蔡卞,蔡京等人商量,同时让章亘,章丞也闻知政事。

    正当章越细思时,院外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

    ……

    京一处僻静宅院内,十数名绯袍官员围坐在青烟缭绕的铜炉旁。炉火映得众人面色阴晴不定,茶盏中龙团茶梗浮浮沉沉。

    “蔡持正此番罢相,竟敢妄言'太皇太后孤立天子'!”一名御史拍案而起,惊得烛火摇曳,“大旱如此,当依两汉故事,策免三公。民间皆作言语,烹弘羊,天乃雨!”

    “不错要下雨,就要罢新法!”

    此言差矣!“角落里的一名年老官员捋须冷笑,“蔡确之罪,实在于独揽定策之功。如此僭越,置太皇太后于何地?“

    众人闻言纷纷颔首,却见侍御史刘挚轻叩茶盏。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中,满室顿时肃静。这位新晋的台谏领袖目光如电,扫过在座诸公:“诸君莫要欢喜太早。去了个蔡确,却来了章度之。“

    “正是!“年轻气盛的言官忍不住插话,“章越当年许下五年之约,如今食言回朝。司马公德高望重,侍中之位合该.由他出任!“

    “不可让章越出任侍中,否则新法岂有尽废之理,此位当归司马公!”

    “糊涂!岂有章越一人?“刘挚突然厉声打断,“除恶务尽!岂不闻'三贤三奸'之说?“

    他蘸着茶水在案上划出三组名讳:司马光、范纯仁、韩维位列左,蔡确、章惇、韩缜排于右。

    “是极,枢府还有章惇、韩缜虎视眈眈,这二人也要一并逐去!”众人齐声道。

    “三奸不除,犹四凶之在舜朝!“刘挚声音陡然压低,“蔡确以狱吏进身,韩缜性暴才疏,章惇轻佻无状.“忽然停顿,指尖重重点在最后那个水渍最深的姓名上。

    “章越,虽有应务之才,而其为人难以胜任侍中之职…”

    烛光下,水痕渐渐晕开,却见刘挚突然以袖拂案,将水渍抹去。

    众人抚掌而笑:“侍御史所言在理,举直错诸枉,则民服。”

    刘挚笑了笑袖中滑出一卷奏章副本。

    “今若蔡确先去,则进司马公,以补蔡确之阙。若章惇,韩缜去,进范纯仁,补门下侍郎之阙;进韩维,补韩缜之阙。”

    “至若张璪、李清臣、安焘,皆斗筲之人,持禄固位,安能为有?安能为无?”

    众人都是称是。

    比起之前旧党势力越来越大了。

    弹劾了蔡确下台,旧党风头正盛。

    新党另令两员大将监察御史安惇贬为利州路转运判官,监察御史刘拯也被贬为江南东路转运判官。

    扳倒了蔡确,如此开了一个口子,当即刘挚主张乘胜追击。

    不仅与蔡确同在一个战壕的章惇,还是献上投名状,主动向太后,旧党靠拢的韩缜一律都要罢去。

    当然章越也在狙击的行列。甚至张璪、李清臣、安焘也在其中。

    众人也是激动,刘挚因为罢免蔡确而升官,这权位也来得太容易了些。

    他们自当奋勇向前。

    ……

    来章府宣诏的是张茂则。

    “恭贺侍中!”张茂则再度向章越道贺。

    “恭贺侍中!太皇太后有言:'论治国安邦之才,满朝朱紫无出章卿之右'。如今重新回朝理政,小人在此恭贺了。”

    章越整肃衣冠,目光却越过诏书望向皇城方向道:“不敢拜受!”

    对于宰相之位一辞是必须,这都是固定套路。

    旋即章越又道:“蔡相如何了?”

    张茂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章越一眼,似在掂量言辞分量道:“观文殿学士,贬之安州了。”

    章越闻言动容道:“蔡相虽有他罪过之处,但侍奉先帝多年,总是有一些功劳的。”

    “说他是狱吏,着实不公。”

    张茂则心底感叹,蔡确章惇都得罪过章越,但章越仍是能为二人开脱,足见他心胸之宽广,宽厚待人。

    张茂则持重地道:“侍中真是宰相肚量。”

    章越道:“不敢当,侍中,左仆射乃百僚之首,镇安四海,我章越才薄,安敢居之。”

    “倒不如使文彦博,王安石,他们沉敏有谋略,知国家治体,能断大事。二人出将入相,功效显著,天下之所共知也。”

    “只要这任意一人出为宰相,天下则安,如此我附翼于左右,也可乘势而为!”

    张茂则笑了笑道:“侍中过谦了,其实天下之事便是这般,你把手握紧了什么都没有,把手松开了,什么都有了。”

    “侍中进退从容,谦抑自处,太皇太后对你从来只有赏识和器重。”

    顿了顿张茂则知如此不足以打消章越顾虑,又道:“太皇太后已下旨挽留章惇为枢密使了,太皇太后并非要废新法,否则不会取元丰之意了。”

    “再说如今辽军铁骑虎视眈眈,没有章公出来视事,如何安天下之心?”

    “咱家侍奉太皇太后多年,绝无半字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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